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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細想一下,就會發現一種濃郁的悲傷。
生理之內是心理,但心理之上卻是生理。
捆綁了愛,禁忌了性,弘揚了道德,壓抑了本能。
在地面之上行走的軀體,仰起頭,看不見藍天的時候,會怎麼想呢?
一生一世,蠅營狗苟,卻滿足不了自己欲望的時候,會怎麼想呢?
老一輩的至理名言告誡我們——無欲則剛。
可大千世界,霓虹酒綠,穿梭在一棟棟高樓之間,地鐵之間,公交之間,人心之間,不停奔波勞碌,為的是什麼呢?
縱然心靜如水,可每到夜深人靜,獨自撫慰心胸,望著那些渴望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最初的時候可能會握緊了拳頭,咬緊壓根,奮鬥往前,不枉此世,可逐漸的,你妥協了,放棄了,結婚了,生子了,你發現你頭髮白了,身體垮了,你膝下子女承歡,你身前一片坦途——
荊棘沒有了,奮鬥的欲望也沒有了,坐在藤椅上,抽著菸斗喝著香茶,面對來來往往的人群,你可以微笑著告訴他們——年輕人,無欲則剛吶。
一代又一代的人,百年之後,年輕時的容顏被人忘卻,縱然驚為天人,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
也許在彌留之際,入土之時,最後看到的,會是當初那未曾實現的願望吧……
留給孩子們吧,替我去完成它們,如果你們完不成,就交給孩子們的孩子,孩子們的孩子們的孩子……
一代一代,並未終止,可是思維已經不在了,遺憾帶到了地下,不會哭,因為已經早就沒有了眼淚……
“欲望是黑夜,見不得光。”
“欲望是罪孽,拷滿枷鎖。”
從古至今,優勝劣汰,物競天擇之下,進階的軌跡是——合理掩飾自己的欲望。
即使在寬廣的大地上,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沒有——
“自由!”
每個人都是一座監獄。
囚禁自己的同時,捆綁住別人。
悄悄拉滅了燈火,迷離的紫藍光線逝去,眼前重歸黑暗,鈴兒退出了黑色帷幕,將拉鏈緩慢地拉上。
“砰!”地一聲,她轉過身,卻撞到了一個如同牆壁一樣厚實但卻不堅硬的東西上,她抬起頭,看見了一張凝重而嚴肅的臉,那是鄭護士長的臉。
厚實的嘴唇微微開啟,如同男人一樣的嗓音問向鈴兒:“明白了?”
鈴兒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鄭護士長轉過身,邁步往前,鈴兒緊隨其後,她看著護士長那寬闊的肩膀和厚實的背部,忽然感覺到心安了許多。
走出休息室之後,她們在窗台上,隔著鐵柵欄和玻璃窗,望著外面陰沉的天空和連綿不斷的雨線。
鄭護士長臉上有著疲倦的表情,像是一個帶領軍隊打了一場耗時長久但卻依舊未分勝負的將軍。
“鈴兒,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來這呢?”鄭護士長問道,她的語氣出奇地溫和。
“我……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想要賺錢謀生……”鈴兒斷斷續續地說道。
“不,你知道的,每個到這裡的人都知道。”鄭護士長道,“這裡並不是你賺錢,也不是你謀生的地方。”
“可我……”鈴兒想要解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
“來這裡的人,都是另類的人,護士們沒有老公,院警們沒有老婆,病人妻離子散,無人看管,這裡的人並不是那麼美好的人。”鄭護士長說完之後,輕嘆了一口氣。
“還是有好人……比如余文澤……白天他還……”
“你要記住,好人是不會來這的,而且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好人,只有沒有被發現的壞人。”
鈴兒的話被鄭護士長打斷了。
鈴兒沒有說話,或者說她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發出‘啪嗒啪嗒’雜亂無章的聲響,讓人不安。
良久過後,鄭護士長道:“你應該也很明白,什麼樣的人會來到這。”
鈴兒道:“有精神病的人。”
鄭護士長道:“不,我是說院警和護士。”
鈴兒再次閉上了嘴巴,她的頭忽然有些疼,她伸出一隻手撫摸起了太陽穴。
鄭護士長見她沒有說話,繼續道:“有罪的人,不然我們都會進監獄,而這裡,比監獄好一點的地方是,會讓我們忘記曾經犯下的罪孽。”
鈴兒忽然大聲道:“不是這樣的……”
鄭護士長道:“我也快忘記了……已經好多年前了……我還沒有來這的時候……那時的我有一份好工作,有一個我愛的人,有家庭,還有自由……至少我想去哪只要我攢夠了錢,就可以去哪。”
鈴兒瞪起了眼睛,有些失態地道:“你為什麼要說這些……”
鄭護士長的手在鈴兒的肩膀上拍打了兩下:“沒有人是故意的,也沒有人是心甘情願的,我們活著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那種事情不要再發生第二次。”
鈴兒大聲道:“求求你,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