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頁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趙直才甦醒過來,他大吼大叫,那種像是要撕裂開自己喉嚨的聲音幾乎就要把醫療室的天花板給震破。
在晚上的時候,再次陷入輕度昏迷的他被直接扭送進了負一樓的禁閉室。
躺在禁閉室里的趙直幾乎奄奄一息,沒有人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也沒有人知道他能活多久,其實這也正是他們希望的,讓他自生自滅。
在這裡,被活活打死的人很多,趙直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禁閉室的門被關上,趙直躺在床上,身上並沒有被綁上繃帶,因為院警和護士們已經認為他並沒有太多掙扎的力氣。
枕頭下面有一盒止痛藥,是一名心軟的護士悄悄塞進去的。
在昏睡中依舊緊皺著眉頭,半握著拳頭的趙直在醒來之後,如果發現自己身在禁閉室當中,渾身疼痛難忍,連路都走不利索的時候,他會選擇以怎樣的方式來面對接下來的禁閉生活呢?
或許,他永遠也醒過來了……
長夜漫漫,即將來臨。
外面的雨已在昨天停歇,天空蔚藍,大地澄澈。
如血的殘陽悄然鑽進了山後面,夜幕緩緩拉開。
趙直是一個小角色,是一個精神病人,即使在外面他是那個殺人如探囊取物,將警察們耍得團團轉的殺人惡魔,但在這家重症精神病院中,他僅僅只是一個看起來脾氣很硬又很犟,且從不聽安排和使喚的瘋子。
如果這樣堅硬如鐵從不屈服的一個人,在這樣一種嚴酷且沒有尊嚴的環境當中最終被征服了,被抹殺了,那麼還會有別的人來充當他的角色嗎?
應該不會了。
人們看見了堅硬的下場,看到了反抗的後果,看到了和院警們作對的最終歸宿,即使他們內心有著那種抗爭的種子,有著想要重獲自由的希冀,也會在這一場風波之後逐漸泯滅了。
反抗和爭鬥如果沒有獲得好下場,人們會很自然地認為,這種事從本質上來說是錯誤的。
當黑夜徹底來臨的時候,趙直依然沒有醒過來。
有個護士進來給他的腳掌換了新的紗布和藥,替他擦去了嘴角新溢出的血跡和額頭的汗珠,還為他蓋好了被子,擺正了腦袋。
這個護士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全程一句話也沒說,她沒有嘲笑,沒有嘆息,沒有驚叫,也沒有抱怨。
她的身形嬌小,五官端正,看起來像是大家閨秀,但一雙眼睛中卻閃爍著執著的光芒。
她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忘記了自己姓什麼的鈴兒。
當然,在枕頭後面悄悄塞進止痛藥的也是她,在醫療室內阻止了第一次刺傷趙直的那個院警的護士也是她。
鈴兒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連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為什麼會這麼做,她只知道她想這麼做,她不忍心看見這個病人就這樣孤零零地死去……
這個理由夠了嗎?
如果不夠的話,就算是因為善良吧,所有一切為別人的付出行為,如果不是為了故意求得回報的話,不都是因為本性善良嗎?
那問問這些人,善良,有錯嗎?
平白無故的善良,有錯嗎?
如果善良也有錯,這樣做也會被很多人所不能理解,那麼在這個物慾橫流污穢叢生的社會當中,還有人會選擇充當好人的角色嗎?
暈倒在馬路中間,不會有人扶,撞人的車逍遙法外,被撞的人橫屍曠野,偷錢包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老婆婆在烈日下暴曬,四周是打著太陽傘的漂亮姑娘。
小伙子們叼著煙罵著髒話一字排開在路中間扭曲著行走,卻不曾看見旁邊的建築工地里正有自己的父母在揮汗如雨。
黑心的商人往嬰兒的牛奶裡面灌著毒品,喪失了理智的醫生在疫苗上偷梁換柱。
推倒的拆遷牆砸死了路旁的老漢,如狗一般的城管踢翻了勞苦百姓手中唯一的飯碗。
沒有人去幫一把嗎?
去扶起因為中暑暈倒在地的高血壓患者,去記下那個撞人之後逃逸的車牌號碼,去指出小偷的模樣,去為烈日下的老婆婆擋上一把傘,去勸說那些正在墮落的孩子們。
這麼簡單的事,就沒有人去幫一把嗎?
把黑心商人抓出來槍斃,那偷換疫苗的醫生拉出去弄死,拉一把牆角的老漢,告訴他,你的家沒了,去睡公園的排椅吧,把城管的雙手銬起來,讓他們學會用嘴巴說話。
去質問他們啊,如果質問不成,去打他們啊,如果打不過,就聯合在一起上訴啊,如果上訴也沒有辦法的話……那選擇妥協吧,妥協了之後苟且偷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呢?
在這個笑貧不笑娼,沒事靠邊站的時代,誰還會有精力和心思去追尋意義呢?
而且,善良會被人利用啊,總有些壞人等著你大發慈悲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讓你學會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讓你及時斬掉善良的枝葉,深埋善良的種子,讓它不再發芽,不再長大。
但是,不管怎麼說,善良總是沒錯的,人們可以說她傻,說她涉世未深,但不能說她錯。
但這世界上有聰明人就會有些傻子,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傻子,一輩子也是個傻子,有些人是慢慢變傻的,且心甘情願成為傻子。
鈴兒不傻,至少從目前來看,她一點都不傻,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