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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屋裡清淨了,這才開始話入正題。我跟他們大夥說了這場事兒的前因後果。老三想想說:“老啞巴在西頭還是真有一號,我以前就聽說過這人,此人號稱——過手必殘,也就是只要從他手裡辦過的冤家對頭,都必然被他弄殘,有名的心黑手狠。
前年,南頭窯有一個剛立起點兒來的‘五群’,因為在澡堂子和老啞巴相遇,老啞巴嘴欠,拿五群找樂。五群忍無可忍,跟他翻臉了。倆人約好出來比畫,結果剛到外面,在五群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也是一把剔骨刀直接從五群的眼上豁開一大口子。五群的右眼差點兒瞎了,至今還落個大疤瘌眼呢,而且老啞巴和別人定事兒,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別人一般也都摸不著他的脈。主要是小林彪挺捧他,不過小林彪也掌控不了老啞巴。這事兒咱得從長計議,總之不太好辦。”
李斌此時拿出他一貫的主事兒、拍板兒作風,用命令般的口氣告訴我:“你給我好好養傷,別的什麼也別想,等我先摸摸他老啞巴的路數再說,這期間你可千萬別輕舉妄動,你給我留點兒時間,你這場事兒我主了!”看著李斌臉上發狠的神色,我沒再言語,把話題岔開聊了聊別的事兒,足足聊了兩個鐘頭,哥兒幾個才在護士的一再催促下魚貫出門,走在樓道里還在嚷嚷:“好好養著啊!”
李斌他們怎麼去安排,咱先撂下不提,我先說這麼一位“爺”。我在醫院養傷期間結識了一個朋友,後來可以說是過命的交情,很長一段時期中,他在我的生活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我先交代一下此人的情況,此人大名“劉慶民”,小名“老蔫兒”,比我年長四歲,為了在外觀上讓各位有個比較直觀的認識,我簡單描述一下:老蔫兒身高大約一米七十五往上一點兒,一頭又黑又硬的短髮,長相如“四郊五縣”般的淳樸,酷似萬梓良,臉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頂著白頭兒的“青春痘”,掉了兩顆上門牙,不知道是不是缺齒少牙的緣故,老蔫兒大部分時間不苟言笑,甚至不太說話,他常年都是一身草綠軍裝,一伸出胳膊便可看見兩隻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疤痕,那是用菸頭兒燙的幾個“死簽兒”,老蔫兒的身世也充滿了各種傳奇和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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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蔫兒的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進城幹部,後來我去過老蔫兒家,牆上掛滿了他爹進津時和以後照的相片,身上掛著各種手槍、軍功章,威武至極。他爹那時在公安口負點兒責,家住河北區十月影院附近的一個軍屬大院。老蔫兒上邊有三個哥哥和四個姐姐,他在家行小,上面的幾個哥哥姐姐都被他老爹安排進了部隊裡,有的在北京,有的在西安,有的在錦州,都已經混上了一官半職。
原本老蔫兒在家行小,很得父母之寵愛,他爸爸也想照方抓藥般地將他送到部隊錘鍊一番再提干升職,如果沒出意外也就算把老蔫兒以後的前程安排好了,只管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便可功成名就地在部隊,再混到離休終了一生。他爸找了老部下疏通關係,沒費勁兒就把老蔫兒送進了山西太原的一個部隊。老蔫兒別看他是幹部子弟,身上卻沒有一般的少爺羔子的囂張和狂妄,原因是他老爸的嚴加管束和棍棒教育,他爸在家裡管束這幾個孩子依然延續著在部隊管束士兵的一貫“軍閥作風”,這也造成了老蔫兒不苟言笑、不善言辭、逆來順受的脾氣。
老蔫兒到部隊後參加新兵訓練,因為老兵欺生,屢次欺負新兵,老蔫兒頂看不慣這個,又因在新兵班的一次班會上頂撞班長,讓班長記恨上了。在一次中午在食堂集體進餐時,班長挑唆幾個老兵對老蔫兒挑釁,並在全連面前加以訓誡,將老蔫兒收拾得體無完膚、顏面盡失,同時也把老蔫兒心底埋藏已久的野性和壓抑的青春叛逆給激發出來了。在當天的夜裡,老蔫兒手提一壺開水,一點兒沒遭賤,一股腦兒地倒在了班長的身上。好在班長身蓋棉被,燙傷不算嚴重。老蔫兒隨後被關禁閉,並要被送軍事法庭。
事情被他爸的老部下壓了下來,又通知了他爸,老部下在電話里請教老首長:“這事兒您看該咋辦?”老頭子大罵老蔫兒這不忠不孝之逆子,並義正詞嚴地發話:“他小子送前線去,接受戰火的洗禮和鍛造,要是他命大,能全須全影地回來,也就算成人了,殘了回來有國家養著,命短回不來了就算我這兒子給國家養了!”於是老爺子部下悉數照辦,一個月後,老蔫兒的身影便出現在自衛反擊戰的“法卡山”陣地上,然而,他老爹再一次失算了,老蔫兒既沒有立功也沒有光榮傷殘,更沒有給他爸作臉為國捐軀,而是在一次急行軍時開了小差!
您要問老蔫兒為什麼開小差,是不是怕死啊?其實真的不然,老蔫兒真不是怕死的主兒,他的出身也決定了他體內沒有怕死的基因,那行伍出身的一大家子哪個都是行軍打仗、馬革裹屍的人物,之所以老蔫兒那麼不給他爹作臉,是因為老蔫兒有著他一個天生的心理缺陷——他暈血!
這暈血可不是怕死怕戰,跟那個沒關係,這是一種心理反應,只要見了血,那是抑制不住的天旋地轉狂嘔不止。和平年代,老蔫兒家境優越,養尊處優的生活有什麼機會讓他流血呢?高幹子弟不像咱似的一個個比土豆都皮實,哪兒劃個口子、破個窟窿用嘴嘬兩口往地上一吐就算完事兒,那老蔫兒在家可是寶貝兒,除非來例假,要不見血的機會幾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