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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二老道所言全是信口開河,可東北民間流傳最多的就是這類鬼狐故事,因為人們在深山老林中見多了狐狸的狡猾詭變,沒法不相信,索妮兒和張巨娃都眼都聽直了,又怕又願意聽,聽完還在腦子裡想。
當晚在糙甸子上過夜,我也覺得身邊好像多出個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接連做了幾個噩夢,恍惚覺得多出來的那個人在周圍來回走,整夜都沒睡安穩,我本以為是錯覺,但天亮時看清楚了,身邊糙叢里真有這麼一位,只不過不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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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聽信謠傳,冒死進老溝尋金的人為數不少,可許多人不知厲害,走到半路就讓糙蠓吸成了乾屍,乾屍僅剩一層皮包著枯骨,全身都是黑孔,死狀非常恐怖,這些乾屍倒在荒糙中,年復一年的經受風吹雨淋,有些至今還能看見,成了通往老溝的路標,昨天夜裡黑燈瞎火的宿營,走得太累,聽二老道神侃完了,我鑽進帳篷倒頭便睡,天亮睜開眼才猛然發現身邊躺著這麼一位,那份驚喜可想而知,接下來的一天什麼也不想吃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天氣時好時壞,或是烈日暴曬,或是瓢潑大雨,哪種也夠人受的,有些地方繞不過去,不得不趟水而行,那就必須打上綁腿,防備螞蟥,這樣不停地在大糙甸子中跋涉,繞過一片片的沼澤泥潭,白的雲,黃的糙,一望無際,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走到第四天上午,陰雲滿天,風吹糙低,地平線南面出現兩道黑線,有如兩條大黑魚在黃綠色糙海中浮出的脊背。
索妮兒說:“那是荒糙甸子中的炕沿子山,下面有道岩裂就叫老溝,說深也不算深。”
二老道看罷多時,喜道:“炕沿子山兩頭高中間低,形勢如同二鬼把門,跟祖師爺傳下的話一模一樣,不會錯,準是這地方,不過望山跑死馬,看這個遠近,至少是下午才能走到,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先吃了晌飯再趕路。”
當下在荒糙中找塊平整地面坐下,四個人歇歇腳,啃兩塊乾麵餅子就貓爪菜,貓爪菜是糙地里的野菜,長得像貓爪,進糙甸子帶不了那麼多乾糧,路上看見能吃的野菜就要挖出來用於充飢,二老道說好了到地方給一半錢,出去再給另一半,他把錢給了索妮兒,又說:“我跟我老徒弟到溝里盜墓,人手不夠,你倆要是能幫把手,那棺材裡的東西可以一人挑一件,想要啥你倆自己隨便挑。”
索妮兒搖頭道:“原以為老溝里什麼也沒有,才答應給你帶路,可半路聽道長你那麼一說,才知道這地方真有古墓,現在我後老悔了,回頭讓我爺知道了非數落死我不可,我爺那老臉一拉長了,夠十五個人看半拉月的。”
二老道說:“只要咱們不說出去,哪會有人知道?你看你們來都來了,咋還後悔了呢?”他又問我:“老兄弟,你咋想?到手的錢你倆沒膽子拿?”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跟二老道進去看一眼古墓里的壁畫,之前聽他說的意思,那座遼代古墓規模不小,這種機會太難得了,我雖然聽瞎老義說過,倒斗這碗飯不能吃,盜墓取寶擋不住一個貪字,貪心一起,義氣不存,賊膽也會越來越大,拿命換錢的勾當是切大腿餵肚子,早晚讓自己把自己吃了,不過畏首畏尾不敢去,豈不讓二老道和他徒弟以為我膽小?人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輸不起這面子,跟索妮兒到一旁商量了幾句,最後答應同二老道進溝。
二老道說:“我老兄弟不愧是大地方人,老有見識了,別的我不敢保你,今天你就等著開眼吧。咱這些天在荒糙甸子裡喝西北風啃貓爪子菜太苦了,完事回去我帶你們整好的吃,松子仁扒熊掌、松茸紅燒犴鼻子、鰉魚唇燉鹿筋,啥好咱整啥,可勁兒造,行不?”
張巨娃聽得口水都流下來了:“道長,那還說啥呀,你說咋整就咋整吧。”
二老道說:“妥了,這次是老道我掌局,你們可都得聽我的,一會兒歇夠了腳,咱先進溝瞧瞧,然後再合計下一步咋整。”
此時烏雲壓頂,一隻失群的孤雁在陰霾的天空掠過,荒糙甸子上隨即颳起了狂風,凜冽的風裡夾著冷雨,氣候急轉直下變為惡劣,我們吃了幾塊乾糧,接著往老溝走,走到炕沿山上,只見山脊低矮,稱不上山,至多是個石坡,山裡有條東西走向的狹長溝壑,上窄下闊,下面有十幾米深,寒氣逼人,雨水順著岩層裂痕滲到了地下,二老道打著手電筒,帶頭從斜坡下到老溝底部,發現岩壁上有不少條形痕跡,頭大尾窄,像是生有四足的鯢,傳說老溝中有吃人的壁畫,可能是指這些痕跡,其年代要比契丹古墓早出很多。
張巨娃瞪著兩個大眼珠子看得出奇:“咋瞅這也不是會吃人的東西啊!”說著話,他伸出手要觸摸石壁上的痕跡。
我按下張巨娃伸出去的手:“換我是你我就不碰它,常言道無風不起浪,我想老溝里壁畫吃人的傳言,不會是憑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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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道對張巨娃說:“我老兄弟說的沒錯,想吃咱這碗飯,可得加小心。”
張巨娃說:“那行,哥,道長,我全聽你倆的。”
索妮兒也是好奇,問我:“你說溝底下畫的是啥?”
我說:“可能是蛇或者龍的圖案,也許是化石,年代太古老,已經看不清了。”
龍蛇之類的圖騰崇拜在內蒙各地並不少見,有糙原的地方拜狼,有森林的地方拜熊,有洞的地方拜蛇,不過老溝這些痕跡渾然天成,也有可能不是人為。
這些岩畫的比埋葬契丹女屍的古墓要早得多,當年尋金者在老溝遇險,傳言說此地有吃人的壁畫,指的應當是溝中岩畫,與我們要找的契丹古墓無關,小心翼翼地在溝中走出一段,既無人蹤也無獸跡,溝底cháo濕陰冷,散發著一股腥腐的臭氣。
二老道拿出羅盤找方位,帶路在溝中東一頭西一頭地亂走。炕沿山南邊是片簸箕形窪地,中間低,兩端翹,北端高出南端。古墓墓室的位置在窪地下方,墓道入口在炕沿山老溝里。溝底亂石崩塌,即使看出墓道在哪,憑我們幾個人也挖不動。二老道那套裝神騙鬼的伎倆雖不頂用,但堪輿認穴的本事卻實實在在,他見老溝里的岩層堅厚無法撼動,爬出溝來到炕沿山上,手捧羅盤,左看右看,東比西比,一步一步量到山坡下頭,指著溝外一條淤泥野糙覆蓋的岩fèng說:“瞅准了,打這挖下去就是墓道。”
張巨娃聽得吩咐,從背囊里掏出短鏟鍬鎬,分給我和索妮兒,在二老道的指點下,挖出岩fèng中的淤泥荒糙,淤積的爛泥雖然容易挖,但岩裂狹窄,手腳施展不開,又要刨防水溝,直到夜半更深,泥洞終於見了底,再往下是層抹著紅膏泥的條形大磚,使用紅膠泥溝fèng抹平,我們三個摳出幾塊沉重的條磚,已累得呼哧呼哧穿著粗氣,只見泥洞下方露出一個鑽得過人的窟窿。
我看出二老道是避開溝中的墓門,直接從墓道頂部掏洞下去,由於常年受泥水侵蝕,條形磚砌成的墓道外壁早已鬆動,也不免佩服他這雙賊眼准得出奇。
二老道強忍著貪心,他說墓道封閉的年頭太久,裡頭陰氣重,一時半會兒沒法下去,況且天也晚了,大夥累得夠嗆,先歇一宿再動手,墓道里還有內門,明天有得忙活。
這一夜風雨不住,張巨娃對我們說:“你們信不信,盜墓時風雨交加,是古墓里的死鬼在哭。”
索妮膽子不小,可對這些迷信的說法她是真信,聽張巨娃這麼一說臉都白了。
我對索妮兒說:“根本沒那麼回事兒,死鬼埋在古墓里與荒煙衰糙作伴,冷清寂寞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人來看它,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哭呢?”
二老道說:“還是我老兄弟膽大不信邪,老道我早看你不是一般人,比我這夯貨徒弟有出息多了。依我看,孤魂野鬼再可怕,也不如窮神可怕,老道我是窮怕了,等咱這個活兒做成了,足夠下半輩子吃香的喝辣的,你們只要這麼一想,那就什麼膽子也有了。”
我們喝冷水啃乾糧,聽二老道說完話,連眼皮子也睜不開了,這一天實在累得狠了,四個人輪流守著通進墓道的泥洞,以防積水灌進去,忍飢受凍挨到天亮。
轉過上午,二老道點起一盞防風防水的馬燈,他讓我和張巨娃先進去探路,二老道囑咐說:“老兄弟你可得記住了,燈滅人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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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道告訴我,這契丹古墓的形勢,是在簸箕形窪地下方有巨大的土丘,上方覆蓋著糙甸,墓室挖在土丘里,第一道墓門位於老溝,為了使風水形勢不至中斷,用磚石膠泥將墓室和墓門之間的墓道連接貫通,墓門內側有封門石,墓室岩壁同樣堅厚無比,絕難鑿穿,盜此契丹古墓,最便捷的途徑就是從墓道頂部挖進去,可墓道里不通風,讓人呼吸困難,如果馬燈無緣無故突然熄滅,即是說明裡面還有陰氣,要趕快掉頭往外逃,夜長夢多,遲則有變,探命墓道,然後打開墓門進裡頭取寶,拿完東西立刻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