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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臉皮罵罵咧咧:“誰他媽這麼缺德,有棺材不往地下埋,卻擺到屋裡嚇唬人?”
我說:“在火車上聽麻驢所言,晉豫一帶在解放前有種風俗,大戶人家西廳里往往要放棺材。”
大煙碟兒說:“嗯,山里人迷信,這是取升官發財的意思。”
我說:“那倒不是,他們大戶人家三妻四妾,妻妾死了不能直接進祖墳,先停屍在西屋,什麼時候等到當家的歸位了,方才一同下葬,當然也有人提前準備壽材給自己用,屋裡擺的就是空棺了。”
大煙碟兒呸了一口,他說:“見到空棺材空墳穴都不吉利,聽說空棺材是要人命的東西,屋裡不多不少三口棺材,咱們又剛好是三個人,可別……可別讓它要了命去!”
厚臉皮不以為然:“棺材又不會動,幾塊爛木頭板子罷了,還能吃人不成?”
大煙碟兒說:“你有所不知,空棺材空墳擺的位置不對,湊成形勢,那真是要人命,你哥哥我的曾祖在解放前是個地主,看上城外一塊地想買下來,那幾畝地的主人家為了抬高價錢,偷著在地里掏了八個空墳,聲稱他們家祖墳在此,想多訛幾個錢,怎知自打掏了這八個空墳,他們家就開始死人,一連死了八個,剛夠那空墳之數,你說這事邪行不邪行?”他又對我說:“你也該知道空墳要人這事的,對不對?”我點頭道:“是聽瞎老義說過……”可走近了才看到棺材蓋上釘著長釘,顯然不是空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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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天黑得早,進屋時外邊已經沒有天光了,我們走得疲憊,也不想再去找別的地方歇宿,既有膽子去挖古墓,總不該怕民宅中的幾個棺材,當下便在這深山古館中過夜,棺材全停在西廳牆下,棺板均已腐朽,棺木顯然沒用好料,據說這一帶的風俗,停柩時不放陪葬品,那是免得招來盜賊毀棺取寶,我們也不想驚動那棺材中的死人,在門口鋪了些干糙,坐在地上吃乾糧。
吃東西的時候,我把從麻驢處打聽到的事,給大煙碟兒和厚臉皮講了一些,那倆人聽得來了興致,說起明天怎麼過糙鞋嶺,厚臉皮道:“山嶺這麼高這麼險,明天怎麼翻得過去?”大煙碟兒說:“你就是不動腦子,咱不早合計好了,按周遇吉留下的地圖,打黃巢洞穿嶺而過。”厚臉皮說:“先前你們不是說叫魚哭洞,怎麼又叫黃巢洞了?那是一個洞嗎?可別走錯了路。”我說:“是一個洞,兩個名,起先是叫魚哭洞,後來黃巢兵敗,在一個老頭的指點下到那個山洞裡躲藏,由此改名叫黃巢洞了。”厚臉皮問:“我只知道個雀巢,黃巢是誰?”大煙碟兒說:“黃巢是唐朝末年農民起義軍的首領,號稱沖天大將軍,統率幾十萬大軍攻破洛陽長安,真正的殺人如麻,有句話叫黃巢殺人八百萬——在劫難逃,那是很有名的。”厚臉皮道:“我聽都沒聽過,此人也不見得怎麼有名。”大煙碟說:“黃巢起義軍聲勢極大,卻畢竟是殺官造反的烏合之眾,什麼出格的事也做得出來,他不僅帶兵四處盜挖皇陵,在沒有軍糧的時候,還讓部下吃人肉,最後戰敗,死於狼虎谷,下場很是悽慘。”厚臉皮說:“原來黃巢也是個盜墓的,跟咱們還是同行。”我說:“黃巢盜過墓沒錯,可不算是會倒斗的,他率眾十萬盜挖乾陵,硬生生在山裡挖出一條大溝,卻連墓門都沒找到,看來相形度勢的本事並不高明。”大煙碟兒說:“聽聞行軍一日,日費千金,暫歇暫停,江河截流,十萬大軍每天吃飯就要吃掉多少糧食?喝水也能把整條大河喝得斷流,你們想想,這麼多人盜挖一座皇陵,那陵中陪葬珍寶再多也不夠分。”厚臉皮溜須道:“跟著老大混真是長見識,但我還有件事想不明白,黃巢洞為什麼又叫做魚哭洞,這個名稱夠怪,魚怎麼會哭呢?”
這下又把大煙碟兒問住了,吱唔道:“這個這個……魚在水裡,誰看得出來它哭沒哭?”
我說:“糙鞋嶺以南和以北,對這個洞穴的叫法不同,糙鞋嶺南將此地叫做黃巢洞,以北才叫魚哭洞,魚哭洞這地名的由來,我也聽麻驢說了,怎麼回事呢,據說古時候糙鞋嶺那個溶洞裡還有水,當時有對母子,家裡一貧如洗,一天吃不上一頓飯,這天來了一位老頭求宿,老太太心眼好,把家裡僅有的一點米粥給那老頭吃了,老頭很是感激,暗中叮囑這家的兒子,讓他明天到山洞邊上等著,某時某刻,會有魚群從洞裡游出,切記帶頭的大魚別動,後面那些魚可以隨意捕捉,兒子半信半疑,第二天就去洞口守著,到了時辰,果然有成群結隊的金鱗鯉魚遊了出來,兒子一高興,便把老頭的話忘在腦後了,對準帶頭的大魚就是一網,捉到家裡開膛刮鱗,要下到鍋里做魚湯給老娘嘗鮮,切開魚腹發現裡邊竟有還沒消化掉的米粥,方才明白大魚是那老頭所化,母子二人追悔莫及,深夜遠遠聽到山洞裡的魚群哭泣,此後洞裡的水逐漸枯竭,魚也越來越少,解放前變成了一個旱溶洞,至今糙鞋嶺以北的山民們便將此洞喚作魚哭洞,可見人的貪心一起,那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厚臉皮道:“聽你這麼一說,搭救過黃巢性命的老頭,也是那個魚神變的。”大煙碟兒道:“魚神救誰不好,偏救黃巢,想是黃巢殺人太多,犯了天忌,因此帶他到洞中躲避追兵的魚神,也沒得好下場。”
說了一會兒話,我們燒些水燙了腳,將古館西廳的門從里側掩上,又用木棍頂住門,隨後合衣躺在稻糙上,夜宿荒山野嶺,不擔心有人進來,只怕蝙蝠飛進來嚇人一跳,深糙正長,寒意逼人,明亮的月光從牆檐裂fèng中透下來,也沒必要再點蠟燭照明。厚臉皮躺下就睡覺了,大煙碟兒卻擔心棺材裡的死人半夜裡爬出來,他睡不著,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我看棺蓋釘得甚嚴,幾十年沒開過,其中的死人可能連骨頭都爛掉了,沒什麼好怕,穩妥起見,還是將那支土槍裝上火藥鉛彈,壓在背包下面,頭枕著背包閉眼想睡,一片烏雲遮住明月,古館中黑得什麼也看不到了,只聽屋外傳來一陣小孩的哭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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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凜,睜開眼側耳再聽,山中萬籟俱寂,又沒有半點動靜。
大煙碟兒低聲道:“兄弟,你聽到沒有,剛剛有個孩子在外頭哭!”
我說:“熊耳山糙鞋嶺如此偏僻,附近又沒有村舍人家,哪來的小孩,沒準是夜貓子叫。”
大煙碟兒道:“那也可能是聽錯了,不過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天黑後夜貓子往屋中窺探,那是在數人的眉毛,數清楚了就能把魂兒勾去……”
我心裡明白,夜貓子的叫聲不是這種動靜,剛才那哭叫聲離得雖遠,但分明是兩三歲小孩的聲音,只傳來那麼兩聲就聽不到了,深山野嶺中怎麼會有小孩的哭聲?
這麼一走神,大煙碟兒告訴我怎麼不讓夜貓子數眉毛的話就沒聽到,雖覺詭異,但在山裡走了一天,實在累得狠了,躺倒了便不想再動,上下眼皮子不由自主地往一塊湊合,不知睡了多久,又聽那小孩的哭叫聲傳了過來,距離近了不少,那哭聲異常真切,聽著都讓人揪心。
我和大煙碟兒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烏雲已過,月光從檐頂fèng隙間照進來,我看見大煙碟兒一臉的駭異,他低聲說:“這可不像夜貓子叫……”我點了點頭,悄然站起身,湊到紙窗窟窿上朝外張望,只見月明如晝,銀霜遍地,荒煙衰糙中一個人影也沒有。
大煙碟兒說:“看見什麼了?有小孩嗎?”
我轉回頭說:“外邊沒人……”
大煙碟兒:“要不然咱們出去瞧瞧?”
我看了一眼牆下的三口破棺材,說道:“不能去,我看這地方透著邪,半夜三更可不能出去,最好連門都別開,等到天一亮就沒事了。”
大煙碟兒也不放心屋裡的棺材,又問道:“你說會不會是……棺材裡的小鬼作祟?”
我說:“我看這幾口棺材的大小和形狀,都不像是放小孩的,碟兒哥你就別疑神疑鬼了。”
大煙碟兒說:“既然棺材裡有死屍,為何扔到山館中這麼多年,至今仍不抬進祖墳入土掩埋?”
我說:“原以為是解放前大戶人家的家眷,停柩在此等候遷入祖墳,但仔細看卻是白茬兒棺材,屬於漆皮都沒有的廉價棺木,多半是沒有主家認領的死人,被臨時收斂在這,相傳豫西熊耳山水土深厚,剛死不久的人不能直接埋到墳里,否則死屍會在土中變為魃,引起旱災,因此要將棺材停放幾年,然後才可以入土為安,我想是隨著山館荒廢,沒人理會停放在此等候入土的棺材了。”
此時厚臉皮揉著眼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問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