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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紮上綁腿,放繩子鑽下盜洞,陰冷的墓道中地勢逼仄,兩個人並肩走都顯得擠,而且土質十分疏鬆,碰到牆皮就連土帶泥一片一片的往下掉,隨時都有可能垮塌下來埋住墓道,條形磚砌成的墓道兩壁抹著層白灰面兒,下方繪有壁畫,但這段墓道損毀嚴重,泥水侵浸,僅有一些凌亂的線條可見,墓道中還有一些殉葬的人骨,也許是獸骨,爛得認不出了。
張巨娃人高馬大,膽子卻不大,跟在我身後問道:“哥呀,你以前進過古墓沒有?”
我說:“以前只在鄉下鑽過墳窟窿,還曾跟人打賭,到荒墳里睡過一夜,可都是些早被掏空的老墳,裡頭除了幾隻東爬西鑽的蜘蛛以外,就什麼也沒有了,這樣的遼墓我也是第一次見,你給二老道當徒弟,沒跟他進過古墓?”
張巨娃說:“這半年多雖然跟道長掏過幾座墳,但也沒進過這種麼大的古墓,光是墓道就這老深,裡頭能有些啥?”
我心想:“你這是明知故問,古墓里除了粽子還能有什麼?”之前聽二老道說,遼墓里埋著一個契丹女屍,生前不僅是遼國的皇族顯貴,姿容艷麗舉世無雙,又是薩滿神巫,身份不比尋常。
張巨娃想像不出:“哎呀,那得美貌成啥樣?”
我問他:“你想想,你這輩子見過的女人當中,誰長得最標誌?”
張巨娃說:“索妮兒,條順盤亮,看著就招人稀罕,我沒見過比她模樣更好的了。”
我說:“索妮兒長得是好,要在前清她也算是格格了,跟這契丹女屍還真有一比,可她是在山裡長大的獵人,脾氣比老爺們兒還竄,氣質上只怕不如契丹神女。”
張巨娃說:“反正契丹女屍也死了,死人跟活人沒法比。”
我說:“沒準死而不朽,揭開棺槨仍是栩栩如生……”
張巨娃說:“那豈不變成殭屍了?哥呀,你可別說了,我膽小。”
我說:“對了,咱這話哪說哪了,你可別當著索妮兒的面再提,要不然她饒不了我。”
張巨娃說:“打是疼罵是愛,她稀罕你才數落你,我們這的老娘們兒都這樣。”
我們倆胡扯了幾句,膽子壯多了,走到墓道盡頭,提煤油燈照過去,是道雙扇木門,每扇門上有三排鎏金的銅釘,中間掛著布滿鏽蝕的大鎖,炕沿山下埋壓的第一道墓門,是座石板門,墓道里一般都用巨石堵著,沒有牛馬別想拽得動封門石,而第二道墓門只是木質裹著銅皮,又兼受cháo腐朽,根本擋不住人。
張巨娃將墓門上鎏金的銅疙瘩一一撬下,又掄鎬鑿穿了墓門,裡面卻積滿了沙土,挖開沙子又是積碳,屬於古墓里的防cháo層,好在不厚,沙土層後面是內門。
我和張巨娃全身又是土又是汗,想到即將見到地宮,都不免緊張起來,正待撬動內門,索妮兒突然從墓道後邊進來了,我說:“你怎麼來了?不怕契丹女屍嗎?”
索妮兒說:“看你倆下來半天沒動靜,擔心你整出啥事,咋還沒完呢?”
我說:“快了,還有一層內門,摳開這道門,裡頭就是地宮……”
說話的時候,張巨娃已用力撬開了那扇門板,地宮不過是在土丘里掏出的洞穴,摳開墓門的一瞬間,只覺一陣讓人窒息的黑風從古墓里吹出,我剛跟張巨娃說了半天契丹女屍的樣子,好奇心驅使之下,不由自主地拎起馬燈往裡頭照,想看一眼古墓里有什麼東西,忽見漆黑的墓穴里撲出一隻猙獰無比的惡獸,竟是全身白毛,金目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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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燈讓墓穴中湧出的陰氣,沖得忽明忽暗,同時有隻從沒見過的惡獸,白毛金睛,張著血口撲將出來,我們三人幾乎是魂飛魄散,頭上毛髮直立,擠在狹窄的墓道里無從退避,眼睜睜看那惡獸迎面撲到,我惶急之際掄起手中的山鎬,狠狠揮過去,誰知掄了一空,山鎬重重砸在地磚上,發出“噹啷”一聲巨響,勁兒使得太猛,虎口都被震裂了,而那惡獸撲到我們身上有如一陣陰風,嗆得人不能呼吸,再看眼前什麼也沒有了。
我們驚疑不定,又感到喘不過氣,急忙從原路退出去,張巨娃把在內門前見到的駭人情形,給他師傅二老道說了一遍,這是三個人親眼所見,絕不會看錯,再進去非讓守墓的惡獸吃了不可。
二老道是吃倒斗這碗飯的老賊,經驗何其豐富,他一聽張巨娃的描述,就知道那不是什麼守陵的惡獸,這座古墓千百年來不曾通風,繪在墓牆上的壁畫色彩鮮艷,和剛繪上去的沒有兩樣,打開墓門的一瞬間,墓里的陰氣出來,壁畫上的色彩會隨空氣揮發一部分,人眼看到的鬼怪,是古墓壁畫隨陰氣揮發掉的色彩,老年間的人迷信,認為那是撞上了鬼影,讓這陣陰風觸到,輕則受場驚嚇,重則被嚇掉魂魄,也等於要了人命,其實這是古墓保存完好的證明。
我想起瞎老義也說過這種事,二老道應該不是胡說,張巨娃卻說什麼都不敢再進古墓了。
二老道說:“這個沒出息的夯貨,整天啥都不干,只想坐等著天上掉餡餅,也不尋思尋思你家祖墳上長沒長那根蒿糙?膽小不得將軍做,怕死不是大丈夫,你還想不想掙錢蓋房娶媳婦過好日子了?”二老道深知張巨娃的念頭,如此忽悠一通,又把張巨娃的心思說活動了。
張巨娃發財心切,聽完二老道的話,硬著頭皮收拾斧子馬燈,等會兒要進古墓取寶。
二老道轉回頭,對我說:“老兄弟,我這老徒弟不頂用,這山炮玩意兒,做事吭哧癟肚廢老勁了,還是得指望你幫我一把,你知不知道,自古以來有釋道儒三教,儒教平常,佛教清苦,唯有道教學成長生不死,變化無端,最為灑落,走到啥地方都讓人高看一眼,道門裡的長生不死雖不好學,但我師傅以前的道人們也能靠算卦看風水混口飯吃,撐不死,卻也餓不著,可傳到老道我這代,偏趕上全國解放破迷信除四舊,多少代祖師傳下來的飯碗,到我這沒法養家餬口了,又不會別般營生,不掏墳盜墓還能幹什麼去?老道我當年抽過大煙,身子壞了,受不住古墓里的陰氣,所以等會兒要由你帶著我這徒弟進古墓,你還得多照應他一些。”
我心說:“你個賊老道可真會使喚人,自己不進古墓,把這些擔驚受怕的髒活兒累活兒,全推給我和張巨娃了。”可我這個人是吃軟不吃硬,那會兒又是年輕氣盛,明知為難也不願推脫,當時聽了二老道的安排,讓張巨娃背了一條空蛇皮口袋,又帶上手套、繩索、手電筒、馬燈和斧頭。
此刻日已過午,估計古墓里能有點活氣兒了,我和張巨娃戴上口罩正準備下去,索妮兒帶了杆土製獵槍,也要跟著我們一同進入古墓,她一是擔心我出事,二來也是好奇,越怕越想看,說到底還是膽子大,帶著獵槍嚇唬不了死人,也足夠給活人壯膽。
我本不想讓索妮兒下去,要說古墓里有墓主陰魂我也不怎麼信,但伏火暗弩流沙落石未必沒有,通風的時間不長,沒準會把人悶住,墓道也是說塌就塌,可索妮兒執意要跟來,我只好讓她待在我身後不許往前去。
這次下墓道之前,二老道給了我一柱香,叮囑我們手腳越快越好,香滅之前必須出來。我問他為什麼,他只說耽擱時間久了怕有變故。
張巨娃拎著馬燈斧頭在前,我和索妮兒拿了手電筒在後,三個人攀著繩索下至墓道,按原路摸到墓門前,遼墓地宮是挖在土丘里的洞穴,有前中後三間墓室,前室很窄,到墓門僅有五步距離,迎面牆上是近似猛虎的獸形壁畫,張牙舞爪的巨獸盯著地宮入口,是個鎮墓辟邪的東西,大部分色彩已在墓門打開時消退,顏色暗淡,卻仍能看出猙獰兇惡之狀,古墓深處的壁畫顏色褪得並不嚴重,讓手電筒的光束一照,漆黑墓室中浮現出的壁畫依舊鮮艷奪目,分別描繪著人物鳥獸宮殿山川,還有群臣歌舞飲宴的場面,技法高超,極具唐畫風采,置身其中,仿佛走進了一座千年畫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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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前室面積不大,卻比墓道寬闊得多,土洞四壁砌著墓磚,一進去馬燈就變暗了,手電筒也照不遠,晦氣仍是極重,還有股難聞的土腥氣,我們怕被悶住,不敢走得太快。
迎頭是惡獸把門的壁畫,兩側和頭頂繪著仙鶴祥雲的圖案,前室中四個墓俑兩兩相對,呈半跪姿態,看起來都是侍衛模樣,個個濃眉大眼,長髮披肩,身穿圓領團花長袍,足蹬長靴,腰間束帶,手中持有長錘,團花長錘靴子上全貼著金箔。
我看張巨娃想刮下金箔帶走,對他說:“二老道交代過,取後室的五件寶物就足夠了,遼墓里的陪葬品太多,你要是連金箔都刮,三天三夜也完不了活兒。”
張巨娃倆眼都不夠看了,點頭答應:“嗯吶,我聽你的,哥呀,你說這些瓦爺手裡怎麼不拿狼牙棒,卻握著這像錘又不是錘的東西,能好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