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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澹臺明月也看到了滿城濃霧,不再理會二保,側過頭來問楊方:“出什麼事了?”楊方搖搖頭,心中生出不祥之感,卻料想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怪事。
這時有更多的霧氣湧進城中,城牆屋頂上的軍卒身邊,眾人都聞到一股異香撲鼻,立時喪失心神,身不由己地趟著水往前走,沒接觸到霧的軍卒們有意阻攔,那些人卻如同掉了魂兒一般,怎麼攔也攔不住,一個接一個走到了那條大魚的嘴裡,火把相繼熄滅。
楊方眼見大魚用嘴裡吐出的雲霧把人引過去,一個個吞進腹中,這麼多如狼似虎的軍卒,竟無半點抵擋掙扎的餘地,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他看了這種詭異無比的情形,也不由得汗毛倒豎,心中狂跳不止,所幸洞頂往下落水,霧氣升不到城頭。
軍閥部隊點起的火把逐漸滅掉,洞中越來越黑,澹臺明月和二保撿起軍卒們掉落的火把和步槍,當即點起火來照亮眼前,發覺城中突然靜了下來,問楊方出什麼事了,那些當兵的都去哪了?楊方把他見到的情形一說:“洞中有大魚呵氣成雲,把軍卒們都引到它嘴裡吞下去了。”那兩個人聽罷,自是驚駭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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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神鞭楊方足跡踏遍黃河兩岸,平生耳聞目見,識得各種飛禽走獸,但是魚類百出不窮,形狀詭奇,無所不有,縱然探淵於海志,求怪於山經,也不足以知其萬分之一,從沒想過黃河下面會有這麼大的魚,眼看黃河水湧進洞來,已將城池淹沒了一半,心知此地不可久留,苦於困在洞中,城樓下面濁浪翻滾霧氣瀰漫,頭頂全是石壁,插翅也難飛出。
此刻水勢更大,四面八方都在往下滲水,被裹夾泥沙的黃河大水一衝,那大魚吐出的雲霧,轉眼散去了大半,城裡的軍閥部隊所剩無及,爭著四散逃命。
澹臺明月對楊方說:“這城牆要塌了,趁著水還不深,咱們穿過沒有霧氣的地方,躲到大殿金頂上去,那裡地勢較高,還可以多撐片刻。”
楊方臨退之際,想看清那大魚的動向,要過二保手中的火把,奮力往前拋去,借著這些許光亮,就看大魚巨口洞開,被它吞下去的那些軍卒,一個接一個從裡面走了出來,這些人兩眼充血,臉色暗青,有的已經爬上城牆,抱住那些倖存下來的軍卒張口就咬,被槍彈貫穿了腦袋也是渾然不覺。
三個人更是吃驚,想起北宋年間大護國寺巨佛鎮妖之事,原來那些活死人,全是讓這大魚吞過之後變成的屍鬼,那年頭形容這種事就說是屍鬼,死屍為厲鬼所附,打掉了腦袋也能走,動念至此,不禁臉上變色,急著要逃,實際上這條大魚,吞下那些活人並不是吃掉,而是用異香引來這些人吃掉它腹中的魚卵,吃了之後所有人都成了魚卵的宿主,被活埋在地下也能不死,無知無識,只想吃人血肉。
此事卻不是楊方等人見識多及,只以為那些人變成了屍鬼,看來路的暗道已經讓黃水灌滿了,眼見走投無路,只好趟著齊腰深的泥水,逃到城中大殿附近,積水很快沒過胸口漲到了脖子,火把讓水浸滅了,趕忙打開電燈在黑暗中照明,一路捨命攀上大殿寶頂,再看這水勢變得更大了,城牆房屋全被淹沒,軍閥部隊死的死逃的逃,全都沒了蹤影。
這時忽然發現軍閥頭子屠黑虎也攀上了殿頂的檐脊,原來此人生性多疑,發覺有霧氣湧來,先躲在城樓的土窟窿里沒出來,直到霧退水漲,他看大勢已去,只得奔向地勢最高的大殿寶頂,好不容易逃出性命,手槍沒了,火把馬刀未失,顯得十分狼狽,但臨危不亂,臉色仍是陰沉鎮定,見到這三個人躲在殿頂,手中還端著步槍,立時閃身躲在檐角。
澹臺明月咬牙說道:“屠黑虎真是命大,剛才在城下居然沒被大魚吞了。”轉眼的功夫,大水淹沒城池,只剩幾處殿頂露出水面。楊方說:“大殿很快會被水淹,到時候咱們誰都活不了,可我若不在那軍閥頭子腦袋上打一鞭,雖死不能閉眼。”澹臺明月道:“好,我和二保跟你同去,咱們死在一處就是。”楊方道:“屠黑虎刀法厲害,你們如何近得了他,在後替我掠陣便是。”說著話縱起身形,手握打神鞭,踏著殿頂金瓦直奔屠黑虎。
屠黑虎圖謀多年,要找到這座被黃河泥沙埋沒的寶城,眼睜睜看著金頂寶殿,可聞香不到口,千方百計謀求的成就,轉眼落了一空,手下全死光了,想來自己也難逃此劫,只怕祖墳被挖,當真是氣數已盡,心頭又恨又怒,看見楊方過來,點手罵道:“姓楊的小賊,你只仗著銅鞭沉重,敢與我徒手相搏嗎?”楊方並不答話,掄起銅鞭當頭就砸。
屠黑虎怒道:“欺人太甚!”他見銅鞭來勢太快,不及躲閃,無奈只好用馬刀撥開。楊方銅鞭打在金瓦上,但見金光四迸,瓦片碎裂,他這條銅鞭打不管打誰,從沒有人能擋得了第一下,也不免佩服屠黑虎這軍閥頭子本領高強。屠黑虎素稱神勇,平生罕逢敵手,如今吃虧就吃虧在馬刀不敢跟銅鞭硬碰,又不如楊方身法輕捷,在溜滑陡峭的殿頂失了地利。二人豁出性命相拼,堪堪鬥了個勢均力敵,各自險象環生。
澹臺明月和二保在大殿寶頂的另一端,看得目眩心驚,此時隨著灌進洞中的黃河大水上漲,有許多屍鬼從水裡爬上大殿,分頭撲向這四個活人,楊方和屠黑虎迫於形勢,無暇繼續廝殺,只好騰出手來各自應戰。眼看沒有被水淹沒的大殿寶頂越來小,眾人都被逼到了殿脊上,耳聽水聲咆哮,但見洪波翻滾,洞中積水越升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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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屍鬼躥上寶頂檐脊,張嘴吐舌抓向嚇呆了的二保。楊方眼疾手快,跳過來掄鞭橫掃,打在屍鬼腦袋上,將它打得在半空翻個跟頭,撲通一聲落進水裡。
屠黑虎趁楊方救人,從背後舉刀偷襲,澹臺明月在旁看見,舉起步槍she擊,水聲如雷,吞沒了槍聲,屠黑虎猝不及防,身上中了一槍,急怒攻心,他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對著澹臺明月擲出馬刀。雙方都在殿頂檐壁之上,澹臺明月避讓不及,讓直飛而來的馬刀穿透了腹部,直沒至柄。在此同時,楊方輪起銅鞭打到屠黑虎頭頂,就跟砸個西瓜相似,死屍滾下大殿寶頂,掉進洶湧的洪波中,頃刻間沒了蹤影。
楊方見澹臺明月讓馬刀穿透了身子,躥過去抱起她的身子,二保也跑過來大哭,眼看澹臺明月臉如白紙氣若遊絲,性命只在頃刻,忽然間山搖地動,頭頂是黃河泥沙淤積成的土殼,大水淹過來把這層泥土沖得逐漸鬆動,此時轟隆一聲塌裂開來,露出了外面的天空,滾滾洪流咆哮著湧向洞底,楊方面臨這等天地巨變,無不免心驚。
這時就見大水將一根大樹連根拔起,衝進了這個沙洞,樹根撞在殿頂,楊方心知這是一線生機,再不逃生更待何時?他先抓住兩退發軟的二保扔過去,然後抱起澹臺明月縱身躍上大樹,剛離開大殿寶頂,那地就被黃河大水淹沒了,兩人緊緊抱住樹根,沙洞裡轉瞬積滿了水,大樹浮到地面,就看黃河大水際天而來,天色和黃水連成一片,偶有幾個小黑點,全是上游漂下來的浮屍和牛馬。
這場大水一到,當真是“須臾四野難分辨,頃刻山河不見痕”,黃河泛濫成災,比之前軍閥部隊掘開河口引發的大水災情更重,使各處溝壑洞穴都讓泥沙填滿了,河流向南改道,沙洞中的金頂寶城,以及供奉著巨佛的大護國寺,全被泥沙深深埋沒,永不復見天日。
楊方發覺懷裡的澹臺明月身子越來越冷,早已香消玉殞,他傷心欲絕,竟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他和二保在大樹上受著澹臺明月的屍身,挨到大水退去,眼見村莊盡毀,淹死的人畜難以計數,逃難的災民成群結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悽慘景象。
風雨雖住,地上好生泥濘,他們卻也不顧,取道繞過黃泛區,渡過黃河北上,在一處高崗上起了三座墳,其中一個墳掩埋了澹臺明月,另外兩個分辨作為趙東主和孟奔的衣冠冢,二保要留下給主子守墳盡忠,楊方一想到雖然斃掉了屠黑虎,但死的人太多了,催老道、孟奔、趙東主、澹臺明月,皆已人鬼殊途,不免心念如灰,一人獨自北上,路過高台鎮,意外見到了催老道,兄弟兩個劫後重逢,各述別來經過,催老道說起自己掉到黃河裡大難不死,被人救了起來,孟奔卻不幸遇害,他又擔心楊方凶多吉少,苦於無從找尋,想起當日約定在高台鎮會面,只好到這裡等待消息。
催老道垂下淚來,喟然道:“你我兄弟此番兩世為人,想不到還能活著相見,可惜我那傻兄弟孟奔,慘死在軍閥的亂槍之下,還讓人砍掉了腦袋,從屠黑虎祖墳里掏出來的東西也沒了,看來老道我這輩子什麼事也不能做,做了就引火燒身,還讓兄弟們跟著受連累。”
楊方黯然道:“兄長何出此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並不由人計較,如今軍閥頭子屠黑虎死在了大沙洞中,咱這個仇總算是報了,我等替天行道,給天底下除去一個大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