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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臉皮翻看大煙碟兒的地圖,問道:“你瞧瞧,地圖上怎麼沒有這地方?”
我說:“咱們出了地宮一直往北走,北邊應該是魚哭洞,可來時怎麼沒見有這麼多林木?當真是邪門,鬼地方又是雨又是霧,怕要等到天亮才能看明位置,但願別再出事了。”
厚臉皮說:“都出了熊耳山古墓,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咱這趟雖然得了鹿首步搖冠和一條玉帶,可也真夠不順的,下次再出來得先看黃曆,千萬別挑不宜動土的日子下手。”
我說:“你真是個棒槌,動土那是指遷墳下棺,跟倒斗的有什麼相干?盜墓取寶有看黃曆下手的嗎?吃倒斗這碗飯,主要是膽大不信邪,講究個百無禁忌,當然也有些盜墓賊迷信,但是不看黃曆,他們要聽出語。”
厚臉皮說:“出語?怎麼個講法?”
我說:“好比是江湖上圖彩頭的話,也有點像過年的習俗,大年初一頭一天,出門聽到別人對他說的頭一句話,在舊時的迷信觀念中,這句話裡邊帶出吉凶,能主接下來一年的徵兆,我瞎爺活著的時候,就特別信這個,他大年三十晚上吃過飯,一個人燒完香沒事幹,四更不到就溜達到外邊聽出語,卻也不是自己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得問祖師爺,祖師爺的牌位又不會說話,那就拿個勺子,放在祖師牌位前轉,勺柄轉到哪個方向就往哪走,轉到東邊,瞎爺便出門往東走,東面是死胡同,不得不回來,回到家再轉一次勺子,請祖師爺重新指點,這次轉到了北邊,他出門往北,北邊正好住著個要飯的,大年三十要飯的都不出去討飯,肚子裡沒食,睡得早起得也早,四更天起來撒尿,瞎爺聽見水響,他就高興了,非說水是財,徵兆奇佳,這一年裡准能收來好東西,不出門的話,五更放炮接財神,聽見炮聲同樣是好兆頭,瞎爺對此事迷信甚深,準不準我也不好說,反正我不太信。”
我終究不放心這幾間地圖上沒有的大屋,跟厚臉皮說了幾句話,又覺得身上越來越冷,就讓他和田慕青留下照看大煙碟兒,我到裡屋找些生火的東西。
田慕青冷得發抖,她在這陰森的大屋中坐不住,想跟我同去。
我想一想,應允了,背上獵槍,握著手電筒,分給田慕青一支蠟燭,推門進了第二間大屋,這屋子裡面更大,六柱五梁,石柱下為覆盆式柱礎,有如殿堂一般,當中幾尊泥像早已倒塌,抹著石灰面的牆上全是壁畫,色彩暗淡,但是還能看出大致輪廓。
我頓口無言,怔了半晌,說道:“土地爺掏耳朵崴泥了,這大屋有可能是供著儺神的廟堂。”
田慕青駭然道:“原來咱們還沒走出熊耳山古墓周圍的村子。”
我說:“可真是怪了,這裡怎麼沒有讓湖水淹沒過的痕跡?”
田慕青說:“從壁畫中也許能看出這裡是不是儺廟……”說著話,她點起蠟燭,拭去壁上的灰塵,舉頭望向那些壁畫。
我也想看個究竟,忽然感到一陣陰冷,肌膚起栗,不是古廟裡秋雨cháo濕的冷,而是身上沒來由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我心說:“這屋裡有什麼?”用手電筒四下一照,只見第三間屋的木門半掩,門fèng中露出一張小孩的臉,是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躲在裡屋往外窺視,兩隻大眼一眨一眨的十分靈活,她的臉被手電筒的光柱照到,立即悄無聲息地縮進了黑暗中。
我心下駭異:“深山老林的古屋裡為什麼有個小女孩?是附近山民家的孩子?”當即快步走過去,伸手推開屋門,這是最裡面的第三間大屋,同外邊兩間屋子一樣,地面塵埃久積,壁上也有灰網,但是眼前看不到半個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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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慕青問道:“你怎麼了,站在那發呆?”
我指著門口說:“你沒看見……這裡……”
田慕青見狀,用手電筒往廟堂中照去,說道:“裡面什麼也沒有,你看見什麼了?”
我心想那小女孩說沒就沒了,此刻口說無憑,如何能讓人信,就說:“我看裡屋壁上有神龕,這幾間大屋真是廟堂。”
田慕青說:“神龕?看你剛才神色古怪,我還以為你見到了不乾淨的東西。”
我暗中留意四周,嘴裡卻說:“沒有的事,廟堂之中不會有鬼。”
我轉過頭,正好看見田慕青拭去灰土露出的一片壁畫,畫中繪一女子形象,身姿曼妙,雖然色彩消退,面目模糊,但絕不是儺教壁畫中常見的神頭鬼臉,我心裡一動,說道:“此地也不見得是儺廟。”
田慕青說:“廟堂中才有泥像和壁畫,你認為不是拜儺神的地方嗎?”
我說:“熊耳山有座古剎法華寺,五玖㈡據說古剎壁畫中有位美女繪像,堪稱舉世無雙,咱們莫非到了法華寺……”
可隨即一想不對,熊耳山綿延百里,法華寺和糙鞋嶺仙墩湖離得很遠,群山阻隔,怎可能這麼快就到,況且這幾間大屋是用條石構建,並非古剎寺廟華麗的殿閣布局,還是儺神廟的可能更大,只是很少在儺神壁畫中看到不帶樹皮面具的正常人。
田慕青卻對我提到壁畫中女菩薩繪像之事感到好奇,問道:“法華寺壁畫中為什麼會有美貌女子?畫中之人真有那麼美?”
我心想:“田慕青畢竟是對繪畫感興趣,何況一個女人當面聽別人說另一個女人長得美,那也是沒有不嫉妒的。”只好告訴她:“宋代皇帝崇信佛教,下旨在熊耳山造法華寺,要在寶殿中繪製壁畫,當時東京汴梁有位首屈一指的老畫匠,雖然身體多病,仍被強行征來,老畫匠的女兒不放心父親,女扮男裝跟到熊耳山,混在工匠中照顧父親,平時幫別的工匠們洗衣服燒飯什麼活都干,無一人不喜愛她,寶殿壁畫中要有菩薩形象,可怎麼也畫不出來,畫出來女子形象美是美了,卻脫不開世俗之氣,朝廷派來的監工眼見誤了工期,大發雷霆,命人狠抽畫匠們鞭子,老畫匠也在其中,挨了鞭刑定然難以活命,這時老畫匠的女兒挺身而出,願意替父親承受重刑,誰知監工早看出她容貌美麗,是女扮男裝,就逼著她脫光衣服挨鞭子,那姑娘心知無幸,回頭望了父親和眾畫匠一眼,輕輕一笑,縱身跳進了燒鑄銅佛的鐵水中,頃刻間化做一團白雲升上天空,但她的形貌神態,卻永遠在了眾畫匠的腦海中,不知不覺將她繪成壁畫中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所以法華寺壁畫中的菩薩形象,遠勝其它廟宇,可惜那壁畫也因年代久遠色彩消褪,不復當年之觀。”
田慕青聽罷嘆了口氣,悵然若失,良久無語。
我卻沒有替古人擔憂的心思,何況這一聽便是前人捏造的故事,老畫匠的女兒扮成男裝也不扮得像一些,在臉上抹點灰什麼的,真是笨到她姥姥家去了。
我一邊說話一邊抹去牆上的灰土,借著燭火觀看廟堂中的壁畫,東側壁畫有的脫落,有的模糊,內容殘缺不全,只有幾個女子的身形輪廓,身後有些童男童女,或持劍或捧鏡,看不出什麼名堂,西側壁畫保留得相對完好,壁畫有如橫幅長卷,可以看到當中一座山峰,高可入雲,山腹里的宮殿半隱半現,周圍是密密麻麻的房屋,住得下上萬人,東西北三方崇山峻岭環抱,北邊山嶺下有個山洞,洞口和村子之間,是一株大枯樹和幾間石屋,村西是片墳地,村東是個石台,村子南端有贔屓馱負石碑,東西兩邊的大山對峙如門,圖中另有幾條半虛不實的黑線,壁畫頂部儘是面目猙獰的儺神儺將。
我對田慕青說:“這幾間大屋還真和儺神有關,咱們現在是在這裡,只要穿過密林,往北走就到嶺下的魚哭洞了,那條路我們進山時走過。”
壁畫中還有多處古字,標註著幾十處地點,我一個字也不認得,田慕青卻能認出一些,她給我逐個指出:“正中的封土堆叫玄宮山,玄宮即是地宮,山下的村子是千古異底村,北邊的山洞是魚哭洞,村口的石碑叫搜儺碑,那株枯樹是儺樹,枯樹下是儺廟,千古異底村西面是鬼方祭祀坑,與村子有神道相通,東面有很多墳頭,不知為何沒有地名,對了,多半是搜儺山村民的墳地,可在一千年前,這些地方全部沉到了湖底,如今怎麼又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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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不解,此事想也無用,至於村口那塊石碑,為什麼叫搜儺碑,而不是直接以儺碑為名?
田慕青道:“石碑用於記事,據你兄長大煙碟兒所說,搜儺是指儺教驅鬼逐疫等自古流傳的儀式,碑文或許記載了村中進行過的搜儺儀式。”
我一想不錯,壁畫中描繪的“搜儺碑”,是一塊贔屓馱負的大石碑,民間說俗了叫“王八馱碑”,贔屓是龍種,生性好負重,古時以贔屓馱負之碑,皆有兩點相同,一是極為高大,二是內容非常重要,因此石碑一定記錄著千古異底村發生過的大事,我要不想和遼墓女屍一樣被噩夢活活嚇死,那就必須到贔屓馱負的石碑前看個究竟,但大煙碟兒生死未卜,早一刻離開此地,他就多一分生機,在這麼緊要的關頭,我總不能只顧自己活命,再說我也不敢再踏進那個古墓前的村子了,事已至此,且聽天由罷了,還是先逃出去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