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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慕青一點點想起的事情,已勾勒出這村子災禍的大致情形,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為何那麼害怕儺婆?

    我有一肚子話想問,話到嘴邊,田慕青卻快步往前走,我叫她她也恍如不聞,臉上神色古怪,此刻她走到了村子西邊的神道,陵寢和祭壇前邊鋪著石板,兩邊有辟邪石獸的道路,通常稱為神道,我們背著大煙碟兒緊隨其後,只見霧中虬枝錯落,怪影參差,殘缺不全的螭龍瑞獸辟邪犀牛等各種石獸,在亂糙間東倒西歪,也有在側面浮雕惡獸的石碑,碑上的文字已經漫漶不清,屍臭從村中古墓方向傳過來。

    我和厚臉皮輪流背著大煙碟兒,神困體乏,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裡明白快要撐不住了。

    厚臉皮指著走在前邊的田慕青,低聲對我說:“你發現沒發現,她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

    我說:“你什麼眼神兒,才看出來。”

    厚臉皮說:“你我這樣的都快累死了,她怎麼打了雞血似的走這麼快,是讓人頭燈籠嚇的?”

    我說:“不是,可能是她見了儺婆的臉,把之前忘掉的事全記起來了。”

    厚臉皮說:“她說她前世死在這村子裡,我是不大相信,真能有那種事?她是儺婆轉世?”  

    我說:“你就不會用腦袋想想,如果儺婆死後轉世,怎麼還會在陰魂不散在村子裡出沒?”

    厚臉皮說:“你烏鴉掉在豬身上,光瞧見別人黑了,你那個腦瓜殼子如果沒有白長,倒是說說看,她……她究竟是個什麼人?”

    我說:“六道輪迴那些事,實屬難言,不是咱們的見識所及,但你要問我她是誰,我現在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我看她以前一定在這個被詛咒的村子裡住過。”

    厚臉皮道:“在村子裡住過?用不著你說,這種事傻子也看得出來,我就問你她是人是鬼?”

    我說:“她是人是鬼?你這句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我認為不會是鬼,我又不是沒帶眼,讓鬼跟咱們走了一路到現在還沒發覺,可是我覺得她也不會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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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臉皮說:“你這話簡直跟沒說一樣,要不就是胡說八道不走腦子,你正常一會兒不行嗎?”

    我說:“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了,這村子消失了上千年,人才能活多久?她也不過二十二三歲,怎麼可能知道那麼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厚臉皮說:“明白了,咱們上了她的當!我這人吃虧就吃虧在太實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一腔肺腑,迎來的卻全是戳心窩子的冷箭,你看她心在哪裡意在何方?”

    我說:“我相信她所言均是實情,只是其中有咱們想不到,或者說不敢想的事。”

    厚臉皮道:“那麼她還是千古異底村的人?也吃了土龍子長生不死,變成了馮異人那樣的屍怪?”

    我說:“決計不是,所以說你那腦袋白長了,你想想她跟咱們進了千古異底村古墓,這一路上都出了什麼事?”

    厚臉皮說:“出了什麼事?還不是撞上黃佛爺那伙盜匪,險些死在古墓地宮之中,也不知是倒霉還是走運,沒死在地宮裡,卻困在這個村子裡出不去了,這些事跟她有關係嗎?我說你能不能別賣關子了,快說究竟看出了什麼名堂?”

    我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二又不知其三,其實你稍稍留心,就該想到了。”

    厚臉皮說:“難不成是儺婆慘死之後,人頭留在村里變做人頭燈籠,沒頭的屍身從千古異底村逃出去,不知在哪找了個腦袋,此刻又回到這個村子?她這是要做什麼?”  

    我說:“她不是儺婆,也不是儺王,甚至不是村子裡的任何一個人,不過有一句你蒙對了,她是在滅村那一天逃到了外邊。我原本想不到她是誰,直到在儺廟裡發現了一些端倪,你記不記得那面銅鏡中的幽靈,那個女童見了她跪拜不起……”

    厚臉皮說:“是有這麼回事,你是想說銅鏡中的小鬼兒,在沒死之前是侍候她的?”

    我說:“你怎麼還沒搞清楚,銅鏡里沒有鬼,只是一個女童在屠村之前,躲進廟堂石室中避禍,結果死在裡面沒出來,死屍一直在古鏡前照著,上千年沒動過,那青銅古鏡是件寶物,鏡中本有靈氣,但不成形,有了女童死屍的身影,它積影成形,變成了幽靈,那個想掐死咱倆的女童,其實就是這面古銅鏡本身,與困死在石室里的那個女童沒半點關係,這麼說你能明白?”

    厚臉皮撓頭道:“大概是明白了,不是……你想讓我明白什麼?”

    我說:“你真是榆木疙瘩腦袋,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居然還發蒙?我問你,銅鏡幽靈為什麼見到她便跪拜不起,隨後消失不見?”  

    厚臉皮道:“那是……為什麼?我還真沒想過,為什麼怕了她?可我看她說話挺和氣,通情達理又不矯情,遇上咱倆這種槓頭而不矯情的人,天底下倒也不多,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怕?”

    我說:“你還不明白,因為她是銅鏡的主子,奴才見了主子,那還有不跪的嗎?”

    厚臉皮說:“鬧半天是這麼一出,她會不會把咱這銅鏡搶回去?這可比摘我肋骨條還疼,我是八百個不願意,我看她也未必搶得過我,到時候你幫誰?以你以往的所作所為,我懷疑你不但不會袖手旁觀,反倒見色忘義胳膊肘往外拐掉炮往裡揍。”

    我說:“都到了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那些不相干的事,你想想銅鏡的主子是誰?那根本不是人啊!”

    厚臉皮說:“不是人還是鬼不成?你之前又說她不是鬼,這不等於自己把自己繞進去了?”

    我說:“村子裡住的可不只是人,根據儺王殿寶庫的壁畫記載,神禽紋銅鏡一直供在儺廟之中,那是住人的地方嗎?所以我看她是這個村子裡的……”我說到這自己都有些緊張,將聲音壓得更低:“她是這個村子裡的儺神!”  

    第十九章 轉生活神

    我用鼻子一嗅,陰森的祭祀坑裡是多了一股血氣,可周圍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瞅見石樑盡頭的宰牲台上有幾隻巨燭,便用火把一一點上,這才看到祭祀坑中出現了血霧,之前在村子裡砍掉了肉丘上的儺婆人頭,散不掉化不開的怨氣變成了血霧,那時我們只看得心裡發毛,沒想到會跟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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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厚臉皮想起在過魚哭洞時,我們說到過鴻均老祖是條大蚯蚓成精,可見不現原形是神,現了原形便是老怪,全在你怎麼看了,千古異底村裡的神,也有真身嗎?她的真身會是什麼?

    厚臉皮說:“她把咱們引到這地方,一定是沒安好心,等到祭祀坑裡現出原形,那就要吃人了!”

    我說我看田慕青也不是有意相瞞,我想不明白她是怎麼逃出村子,又為什麼看上去和常人一樣,她回到這來是為了將村子送進鬼方?

    我想趁著還有一口氣在,當面問個清楚,可田慕青走得極快,轉眼走到了濃霧深處,石獸相夾的神道不斷向前延伸,人卻不見了蹤影。

    厚臉皮說:“你還想跟過去?她要真是這村子裡的牛鬼蛇神,那又該如何是好?”  

    我說:“在山洞裡說過的話沒錯是沒錯,可我後來一想,鴻鈞老祖是條大蚯蚓變的,那又怎麼樣?別忘了人也是猴變的,在這件事上,誰都別說誰。”

    厚臉皮說:“聽著倒也是個理兒,你看她有何居心?”

    我說:“我看她是要把村子送進鬼方,那一來咱們誰也別想活,必須讓她懸崖勒馬。”

    我們打點精神往前追趕,可是神困體乏,還得輪流背著大煙碟兒,兩條腿沉重異常,村西這條神道並不長,但荒糙齊膝,路面崎嶇,想走快些也不容易,又走了一陣子,面前出現了一座壓在夯土山上的須彌殿,須彌是佛教傳說中的山,過去形容形山丘上的宮殿常說是須彌殿,不過儺教中沒有這種名稱,只是形勢近似須彌殿,面寬約是九間,老時年間說到面積,習慣用幾間屋子大小來形容,按禮制,殿堂面寬是九間,一間屋子是一丈,九間就是九丈,規模極大。

    這座大殿四壁同樣是三合夯土塗白灰面,重檐黑瓦,在霧中隱約可見,外圍是三層石階,上層七十二塊石板,中層一圈是一百單八塊,下層有一百八十塊,我在飛仙村聽周老頭說過這種布局,是合周天之數,走至近前,看到兩扇殿門已被推開,深處黑咕隆咚,充滿了冥土般的腐晦氣息。

    我高舉火把,當先進了須彌殿,厚臉皮背著大煙碟兒跟隨而入,眼見殿中抱柱全挨著牆壁,當中是一個走勢直上直下的長方形大土窟,四周掏出許多凹洞形壁龕,臉上罩著樹皮面具的死屍在壁龕中橫倒豎臥,堆疊如牆,狹長的石階匝道,在木柱支撐下,繞壁通向祭祀坑底,推開殿門之後,外邊有縷縷霧氣飄進來,讓火光一照,但見白霧繚繞,托著壁畫中的各種神怪,恍如騰雲昄夢,置身在九天寶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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