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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方和糙頭太歲孟奔兩個人,站在一旁看著崔老道蒙得母老虎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發笑,又不敢笑出來,只好硬繃著,臉上表情十分古怪。
母老虎正在夸崔老道看得准,一瞧兩個道童又在那擠鼻子弄眼,心裡有些不高興了,拉下臉來問崔老道怎麼回事?
崔老道趕忙遮掩說:“這就是第三件事了,夫人,別看我這倆倒霉徒弟都是不會說話的啞巴,但頗有道骨,⑸⑨⑵生具慧眼慈心,看出您印堂發黑,時運不濟,眼看要有場大禍事,他們心中不忍,卻有口難言,故此面露悲哀憐憫之情。”
母老虎半信半疑的問:“您確定您這倆徒弟沒面癱嗎,悲哀憐憫起來怎麼是這個模樣,我怎麼看他們倆像憋著壞呢?得了,道長您給說說吧,會有什麼禍事,禍從何來?”
崔老道閉上眼掐指推算,突然倒吸一口冷氣,說道:“哎呦,不得了,是您夫家的祖墳……”
這句話是有意試探,說到一半成心吊著不往下說,先看對方反應,拿江湖話說這是“要她的簧”。
母老虎一聽崔老道提及祖墳,果然臉色大變:“我的老仙長啊,動祖墳的事絕無外人知道,這您都給算出來了!我那時候就說祖墳不能隨便動,可我們當家的非要遷葬到雷公嶺,他硬說那地方的形勢叫什麼貪狼下嶺蛇,我怎麼勸也攔不住,這下子真出事了,好端端惹來天大的災,讓我們可怎麼活啊?”
崔老道就等這句話,心說:“什麼仙長,你個傻老娘們兒,屠黑虎娶了你算倒了大霉。”他故作淡定,對母老虎說道:“夫人休要擔驚少要害怕,其實沒有多大事兒,把祖墳遷到別的地方,也不是說不行,不過驚動祖先遺骨為不敬,必須好好做個道場,但天機不可泄露,所以說破了不行,道場做得不周全也不行,老道回山一定替夫人做場法事,消災減禍,延壽添福,保平安驅小人,夫人今後子孫滿堂富貴無限,統統包在老道身上。老道相面算卦,全為舍手傳名,結個道緣而已,我們師徒要儘快回山做法,不多討擾,這就告辭了。”說罷辭別母老虎,帶著兩個兄弟離開督軍府。
母老虎見崔老道一個大子兒不要,正是高深莫測的神仙蹤跡,心中更是信服,此事對誰都沒提。
再說三個人來到城外,看看四下無人,這才放下裝扮,相顧大笑。楊方和糙頭太歲孟奔都夸崔老道好手段,三言兩語套出了屠黑虎的祖墳所在,母老虎那傻娘們兒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說了,這次應該不會再出差錯。
崔老道說:“真沒想到屠黑虎把祖墳遷到了雷公嶺,提起那個地方,老道我略知一二,好個猛惡去處,飛雲度鳥的一座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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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黑虎向來陰險狠毒,心機極深,偏撞上崔老道這夥人,這才叫“銅盆遇上鐵掃帚,惡人自有惡人磨”,他督軍府中的母老虎找崔老道看相算卦,被輕易套出了祖墳所在,自己卻還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不過崔老道在前清時被人打斷過腿,後來雖然長好了,但是翻不得陡峭挺拔的崇山峻岭,不能親自去雷公嶺。
楊方問明白了山形地勢,給崔老道找個地方暫且住下,他同糙頭太歲孟奔兩人先到山上走一趟,盜取屠黑虎祖墳中的寶盔寶甲。
雷公嶺地處山西河南交界,太行王屋二山之間,兩人扮成裱糊匠,動身上路,要是聽過公案短打類的評書,綠林人物一出來,甭管在哪,無不是“頭戴六棱抽口軟壯巾,鬢邊插守正戒yín花,身披英雄大氅,背著單刀斜挎鏢囊”,但那都是戲台上的裝束,根本沒有綠林人敢穿成這樣出門,舊時交通不便,一般只有做買賣的和跑江湖的才出遠門,穿得太扎眼或者太普通,都不免惹人懷疑,穿得太扎眼容易引起注意,穿得太普通,到了鄉下山村,也讓人覺得奇怪,那種地方人都少,互相認識,來個外人一不做買賣二不串親戚,難免讓人認為來路不對,不是響馬也是盜賊,有可能對當地構成威脅,人家處處防著你,到哪都有眼,你就沒辦法走動了。
因此賽狸貓楊方和糙頭太歲孟奔,扮成兩個裱糊匠,楊方少年時也曾學過這門手藝,所以出來行事仍是做此裝扮,加之手藝高明能說會道,到哪都不會讓人起疑,再偏僻的地方都能去。
書說簡短,閒話少提,單說這兩個人飢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到得雷公嶺下,但見群峰起伏,樹木森列,蒼翠如雲,眺望遠處山勢,形如屏風,當中裂開一道狹長的山口,正如崔老道所言,是個穿雲度鳥奇險無比的去處,看那山口恰似雷劈天成的深澗,大概是出於這個緣故才叫雷公嶺,裂壑自上而下,這形勢正是下嶺蛇,屠黑虎的祖墳應該選在蛇頭處,嶺前依山傍水,有個很大的村子,二人從村民口中聽說,這村子叫糙廬村,王屋山自古是道家羽化成仙之處,多有道觀神宮,漢代曾有一位仙人,在山中結廬而居,這個村子以此得名。
楊方暗暗點頭,心說:“此地群山環抱,屏障幔護,又有碧水蜿蜒,雲霧繚繞,形勢得天獨厚,隱隱約約透出一股子仙氣兒,當真不凡,屠黑虎能把祖墳挪到此處,一定是得大行家指點,卻不知究竟埋在什麼地方,距離找到將軍墳盜出四寶,尚有天淵之隔。”
兩人扮成找活兒的裱糊匠,進了糙廬村,一面幫村里人糊頂棚,一面打聽屠黑虎祖墳的消息,問了大半天也沒個頭緒,當時村裡有個頭等的大戶人家啊,家裡的老太爺死了,要辦白事,村長幫忙操持,正忙得不亦樂乎,剛好看村子裡來了兩位小師傅,一試那手藝還真好,山裡頭從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就請他們扎全套的紙活兒。
楊方和糙頭太歲孟奔擔心讓人懷疑,沒辦法把活兒推掉,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著忙前忙後,天黑透了才顧得上吃喝,村長特意過來敬酒,說真虧兩位小師傅,扎得好紙活兒,這白事辦得太體面了,還得說你們走南闖北,是見過世面的,山里何曾有過這麼好的手藝。
打神鞭楊方說道:“員外爺您還真識貨,我們這紙活兒,正經是打前清福壽莊傳下來的手藝,專是伺候京城宅門裡的大戶,不知發送過多少達官顯貴,這不讓這家老太爺趕上了嗎,是老太爺有這福分,也合該咱爺們兒有緣不是。”
村長連聲稱好,還說他家裡有幾間屋子頂棚也要糊,請二人在村里多住幾天,把這些活兒都幹了,然後一併結算。
楊方一聽正中下懷,便問村長什麼時候發喪,把棺材抬到墳地下葬的時辰頗有講究,他尋思正好是個機會去看看村子附近的墳地。
村長說請陰陽先生算準了,明天下午發喪,墳地也選好了,村里死了人,世世代代都埋到村後的山坡上。
楊方也會要簧,於是拿話套話,借著話頭說:“陰宅大事,可得找個風水好的地方……”
村長多喝完酒話多,順嘴說:“我們糙廬村是道家的一處寶地,沒有風水不好的地方,這村子打漢朝就有了,一直風調雨順,所以沒人特意挑墳地,前兩年有個外地人,偏看上了雷公嶺山裂下的一個穴,大老遠抬著一口棺材進山下葬,想必葬的是其先人,竟還偷偷摸摸,棺材外裹著糙席,等到深更半夜才埋,卻不知被進山打獵的村民看見了,又瞞得過誰?”
村長酒後失言多說了幾句,他說者無心,楊方和糙頭太歲孟奔兩個卻是聽者有意,準是軍閥屠黑虎命人暗中遷墳,行事雖然隱秘,卻仍被村民看到了,也是屠黑虎作惡多端,老天爺要讓他有此報應。
打神鞭楊方心想已經答應村長把屋裡頂棚糊好,突然說要走,不免惹人疑心。兩人就在糙廬村里住了幾天,把嶺上的路徑打探一清二楚。
三天之後,動身離開村子,先在山裡兜了個圈子,再撿無人野徑,直奔雷公嶺,到得嶺前,石壁懸崖為嶂,山口裂開一半,雲霧出於其中,裂谷深處松柏蒼翠,山泉清澈,只見“千層怪石惹閒雲,一道飛泉垂素練”,時有褐馬雞、金錢豹之類的飛禽走獸出沒,倆人從裂開的山口爬壁而行,飛鳥就在身邊掠過,攀藤附葛直下谷底。
糙廬村往北,群山重疊阻隔,一道接一道儘是繞不過去的大山樑,自古無路可走,又有蛇獸蹤跡,村子裡幾乎沒人往那邊去,楊方和孟奔倒不怕什麼野獸土匪,出來也沒帶槍枝,那時候出城進城都要搜身,身上帶槍枝反而容易惹事,楊方身上背著銅鞭,孟奔看村裡有砍柴的斧頭,順了一把插在腰間,準備砸棺材用,各揣幾塊乾糧,這就進了山,根本沒把屠黑虎的祖墳放在眼內。
來到雷公嶺山口之下,見深谷中亂石嵖岈,抬頭仰望,兩側峭壁對峙,從中吐出白霧一線,宛如玉帶對穿,尋著下嶺蛇的形勢找到谷底,楊方伸手一摸岩根下的泥土,放在鼻端聞了一聞,又看那土痕糙色,顯然是近年翻動過的熟土,招呼糙頭太歲孟奔動手挖掘,土層深厚,底下是五色泥,兩人挖了半日,露出一口烏漆大棺,棺蓋上有些銅錢,還放了兩個玉碗,碗中積著燈油,當初埋土的時候就滅了,以往遷墳移棺,從老墳里起出棺木,要在棺材上點長明燈,在重新入土之前,燈火不能滅掉,也是一個老例兒,楊方和糙頭太歲孟奔也有老例兒,賊不走空,走空則不利,有什麼是什麼,都劃拉到麻袋裡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