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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您聽“瞎話張”這綽號也該猜出這是個什麼人。“瞎話張”說他爹是位陰陽先生,實際上他爹只是個在馬路邊念報紙的。舊社會那會兒,識文斷字的人很少,平頭老百姓里,一百個人當中有九十九個半是文盲。他爹也認不全報紙上的字兒,多說認識一半,連蒙帶唬,外帶自己胡編,添油加醋將報紙上的文章念得聳人聽聞,比如報紙上寫“有一女子投河自盡,沒有找到屍首”,短短几個字的簡訊,從他爹嘴裡說出來翻雲覆雨:“海河中淹死一個人,在原地打撈不到屍首,因為早讓河水沖走了。這會兒應該到高莊泥窩去找,海河在高莊有個大拐彎,浮屍到了那個大拐彎一般就過不去了。再有一個,河中的浮屍,男的臉朝上,女的臉朝下,無一例外,為什麼呢?女屍奶子沉,男屍屁股沉,不信您上河邊看去……”扯起來都沒個邊兒了,比擺野攤兒說評書的還能瞎掰。

    那時候還真有許多半個大字兒不識的閒人,願意掏錢聽這套胡說八道。雖說是馬勺兒上的蒼蠅——混口飯吃,但是憑他一張嘴能養活一大家子人,可也不簡單。過去有那麼句話,說是“五年胳膊十年腿,二十年練不好一張嘴”,可見會練的不如會說的,那叫本事。等傳到“瞎話張”這輩兒,胡說八道的本事比他爹還要加個“更”字,由此得了“瞎話張”這麼個外號。  

    二嫂子找到“瞎話張”訴苦,說她家對門賣菜的不安好心,在門楣上釘了一面八卦鏡,照得她們一家三口抬不起頭,提起來是一天二地的仇、三江四海的恨,她懇請“瞎話張”支個高招兒,怎麼做才能把對門的照妖鏡壓下去?

    “瞎話張”自稱前知八百年,後知五百載,天下的事,只要你提個頭,沒有他不知道尾的。別說陰陽宅風水了,即便是諸葛亮、姜子牙在世,也沒有他這般計策,對付個賣菜的老坦兒算得了什麼?不過他看二嫂子只拎來一盒綠豆糕,而且還是最便宜的,心裡不情不願,兩眼一翻,來了個金魚望天,嘬牙花子說:“綠豆糕太膩,不喝茶沒法吃,但余走腎喝不了茶,早起喝牛奶,臨睡喝紅酒,沒有膻味兒,沒有腥味兒,一水兒的品味,配上綠豆糕那成什麼味兒了?”

    二嫂子明白“瞎話張”的意思,答應只要能把對門的照妖鏡擋住,往後少不了他的好處。

    “瞎話張”眼珠子一轉,給二嫂子出了個主意,他說:“一個賣菜的會在門楣上釘八卦鏡,能想出這麼個高招兒來,怕也不是等閒之輩。高明歸高明,可也得分跟誰比,在余面前,那是王老太太碰上玉老太太——還差了那麼一點兒。你按余的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壓死對門不在話下。”  

    第三章 屋頂上的妖怪

    【1】

    “瞎話張”憑著嘴皮子到處混飯吃,咬文嚼字,故弄玄虛,倒也不全是胡說八道。如果說出來的話無根無據,絕不會有那麼多人相信,總結他的特點就是“耳尖、目明、心富、口夸”。耳尖,有什么小道消息他都聽得來、記得住;目明,別人不注意的他能注意得到;心富,肚子裡有貨,大事小事他沒有不知道的;口夸則是指言過其實,他打河西說出來的話,您得上河東聽去。

    且說二嫂子問上門來,“瞎話張”信口開河:“余以為,陰陽宅鬥風水,恰如主席他老人家所言,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金口玉言,半點不錯。門楣上釘八卦鏡這招兒夠絕的,你出什麼招兒都得讓人家給照回去,如何是好呢?”

    說到此處,“瞎話張”兩個眼珠子一轉,想出了一個損招兒:“二嫂子你個傻老娘們兒,傻到你姥姥家去了。余點撥你一句,道高,高一尺,魔高,高一丈。人家門上有八卦鏡,你不會在門前種一株成形的李子樹嗎?別的樹不成,說到連攻帶守,非是李子樹不可。李子樹形如傘蓋,不僅可以遮擋對門的八卦鏡,而且以東南和西南的形勢來看,你家是上,對門是下,常言道:‘李子樹下埋死人。’借得此樹形勢,可不是把對門的一家給壓成死人了?”  

    二嫂子聞言心喜,不愧是“瞎話張”,換誰也想不出這麼個高招兒。李子樹形如寶傘,不止對門的照妖鏡照不到她了,三姥姥家東南角的房子也成了李子樹下埋死人的墳頭,看那個挨千刀的三姥姥一家還不死絕戶了!

    “瞎話張”說:“泄露天機,必遭天報,但余吃陰陽風水這碗飯,掙的是這份錢,老天爺怪罪下來,余甘願一人承擔,所以二嫂子你多少也得意思意思,一千兩千不嫌多,三百兩百不嫌少,可不能讓余白給你出主意。”

    二嫂子能省會過,一咬牙一跺腳:“過幾天再給你拎盒綠豆糕來!”

    “瞎話張”大怒:“余搜腸刮肚想出的高招兒,總共就值兩盒綠豆糕?也罷也罷,余是半夜下館子——有嘛是嘛了,你可別忘了把那盒綠豆糕給余拎過來。”

    話說這二嫂子興沖沖地回到家,半夜找不來成形的李子樹,但她是急脾氣,等不到天亮了,催促二哥在門口挖坑,要在當天晚上刨一個栽樹的土坑。夏天,人們在屋裡睡覺,門戶關得並不嚴實,夜裡十一點多了,聽到開計程車的二哥兩口子還在院兒里連刨帶挖,不免有鄰居出來看,黑燈瞎火看不清,誤以為是在通水溝,誰也沒過問。  

    二嫂子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不在乎驚動鄰居,旁人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只要自己痛快了就行。二哥沒主意,耳根子又軟,全聽媳婦兒的。

    兩口子埋頭在門前掘地,誰知挖到三更半夜,從土裡挖出個不得了的東西。到頭來,未禍他人,先害自身,應了那句話:“為人莫做虧心事,古往今來放過誰?”

    說起二嫂子家門口出土的這個東西,你別說小蘑菇墳挑水胡同的人沒見過,整個天津衛,不是一百歲往上的人也都沒見過。

    【2】

    用崔大離的話來形容,二嫂子這個老娘們兒,身高沒有板凳高,屁股卻比桌子大,論起打架撒潑,那可以說是“氣死滾地雷,不讓坐地炮”。

    我認為崔大離的話過於誇大,老天津衛人都這樣。前院兒東南屋開計程車的二哥一家不是挑水胡同的老住戶,頭兩年才搬過來。我剛回來,跟他們這家人還不太熟,在我看來,二嫂子只是身材不高、屁股稍大而已,絕沒到“身子沒有板凳高,屁股卻比桌子大”的地步,她要是真長成那個樣子,半夜出門還不讓人當成了妖怪?

    說到二嫂子的綽號“滾地雷”“坐地炮”,我是見識過的,實事求是地說,她在挑水胡同可不是浪得虛名,不占便宜算吃虧,吵起架來撒潑打滾,誰也不敢惹她。怎奈遇上個更厲害的三姥姥,論打論罵,二嫂子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兩家對門鬥風水,又讓三姥姥家的八卦鏡壓了一頭。  

    過去有句迷信的話叫“屋門對鏡子,不請先生就死人”,先生就是指會看風水形勢的陰陽先生。雖然說“不請先生就死人”,但是找哪位先生不好,偏去找“瞎話張”出主意。“瞎話張”告訴二嫂子“李子樹下埋死人”,二嫂子信以為真,恨不得三姥姥一家四口死絕了,不這樣出不了她心頭的這口惡氣。二嫂子成天閒著沒事兒,二哥卻是早出晚歸,跑了一天的出租,回到家吃過飯,早早兒躺下睡覺了。二嫂子一進屋,不由分說就將二哥拽起來,她心急等不到天亮,逼迫二哥連夜在門前挖坑。

    二哥拗不過媳婦兒,揉了揉眼披上衣服下地,到門前將青磚一塊塊摳開,吭哧吭哧地往下刨土,累得他汗流浹背,一個勁兒地打哈欠。二嫂子可不覺得困,在旁指手畫腳,心裡越想越得意,仿佛看見門口已經有了成形的李子樹。前院兒過道狹窄,如果有這麼棵樹,出來進去的非常礙事,不過李子樹長得快,長成了好不茂盛,如同寶傘玉蓋,擋住了對門的照妖鏡,此後該輪到三姥姥一家倒霉了。到時,她帶著孩子坐在門口,一邊吃著樹上結的李子,一邊看電視劇似的看著對門三姥姥家一口接一口往外抬棺材。

    二嫂子正想到得意之處,二哥卻發覺土裡有東西,像是塊木頭板子,連忙招呼她過來看。兩個人蹲下身撥去泥土,借著月光看了看,是個很舊很破的木頭盒子,上邊貼了彩畫,近似楊柳青年畫,紅一道綠一道,模糊不可辨認。

    挑水胡同在新中國成立前除了墳頭,便是扔死孩子的大水溝,挖土挖出棺材來也不奇怪。不過木頭盒子埋得不深,按說50年代末期成立水鋪,蓋房的時候不可能沒挖出來,這顯然是後來埋下的。

    二哥和二嫂子端詳著木盒的大小,差不多能放得下舊時的帳本。也不知是什麼人將它埋在磚下,裡邊又放了什麼東西?兩口子心中好奇,在門前打開木頭盒子來看,這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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