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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老狐狸讓大黑狗追得躲沒處躲藏沒處藏,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它為了求生存,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之下被迫放出臭煙阻敵,大黑狗從沒碰上過如此難纏的對手,它也識了這臭煙厲害,連忙跳到一旁躲避。狐狸趁此機會,緩了這麼一口氣,飛也似的一路狂奔而去。它被嚇掉了魂兒,腳下毫不停留,冒著刺骨的寒風,越過漆黑無邊的荒原沼澤,不停向國境線方向逃竄。

    我知道老狐狸報復我們17號農場,乃是事出有因,多少對這老狐狸有點兒同情,這次對方死裡逃生,應該領教了厲害,估計下輩子也不敢再來了,畢竟冤冤相報沒個完,於是喝住大黑狗,不讓它再去追趕狐狸了。

    蒼穹籠罩之下的荒原寒風凜冽,嗚嗚咽咽的風聲有如狼嗥。我們四個人只戴了皮帽子,身上的夾襖單薄,擋不住這刀子一樣的寒風,已凍得上下牙關捉對兒廝打,趕緊帶上大黑狗鑽進地窩子,在煤油燈下,看了蒙古牧民捎來的消息,均是又驚又喜,有這麼大的黑狗在屯墾兵團17號農場守著,可再也不必擔心老狐狸回來騷擾了。

    自從老狐狸逃跑之後,17號農場周圍就沒了它的蹤影。北大荒的氣候一天比一天寒冷,西北方的天空積滿了烏雲,低得仿佛要從天上掉下來一樣,還沒來得及完全變黃的糙上結起了冰霜,紛紛揚揚的雪片開始飄落。猛烈無比的寒流正從西伯利亞源源不斷地湧進東北。據懂得看天象的蒙古族牧民說,將會有上百年才出現一次的奇寒!一場規模罕見的大暴雪來得又快又突然,西伯利亞在這幾天之內不知凍死了多少牲畜,隨著暴風雪迅速接近北大荒,用不了多久,廣袤的荒原將會被冰雪覆蓋,交通和通信完全中斷!

    我們四個人守在屯墾兵團17號農場,除非有必要,幾乎不再外出,只躲在地窩子裡,持續添柴燒熱火炕,抵擋滾滾而來的寒流。這天一早,地窩子的灶膛上放著一把大鐵壺,水燒得嘩嘩直響。地窩子下邊還有一個土窖,那是用來放土豆的菜窖。我拉開木板子,從地窖口拎出滿滿當當一筐土豆,揀了幾個交給尖果,根本不用洗,扔在大鐵壺中使勁兒煮。按計劃,在不幹活兒的情況下,我們一天吃兩頓,以土豆為主。四個人開會似的,圍成一圈,各自用筷子從鐵壺中扎出煮熟的土豆,吹開熱氣,剝下皮來蘸上鹽面兒吃。東北的土豆,皮越粗糙越好吃,一咬掉乾麵兒,這叫麻土豆。皮細水分多的菜土豆,反而不好吃。另有一種橙黃色的軟土豆,較為罕見,一百個裡頭才挑得出一兩個,可以直接生吃,比梨還甜。早上剛吃完土豆,胖子就提議下午包餃子,我和陸軍一致響應,天冷出不去,與其整天悶坐發呆,包餃子又能解饞,又能打發時間。並且來說,在北大荒吃上一頓豬肉白菜餡兒餃子,那就等於過年了!

    尖果說:“連部給咱們留下的白面不多了,照你們這麼個吃法,到過年的時候可什麼都沒有了。”

    陸軍說:“那倒也是,不如少吃一頓,餃子留到過年再包。”

    胖子說:“外頭天寒地凍,咱們躲在地窩子裡出不去,黑天白晝都分不清,過不過年有什麼分別,你要讓我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沒酒喝涼水,先把今兒個這頓餃子吃了再說!搞革命嘛,非得有這份樂觀主義精神不可!”

    陸軍說:“你這是盲目樂觀主義,暴風雪一刮就是好幾個月,你現在把糧食都吃光了,往後上外頭喝西北風去?”

    眾人為了是否包餃子,各持己見爭論了半天。最後還得是我做主,搬出最高指示對胖子和陸軍說:“要團結,不要分裂,吃不吃餃子你們聽我的。今天情況特殊,蒙古牧民讓大黑狗來幫咱們看守17號農場,偷社會主義木柴的狐狸已經讓大黑狗咬跑了,給咱們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值得好好慶祝一番,所以這餃子還是得包。但是從此之後,咱們必須有計劃地分配木柴和糧食,並且嚴格按計劃執行。”

    四個人正在地窩子中商量包多少餃子,那條大黑狗卻變得坐臥不安,一圈一圈在地窩子裡打轉,又用腦袋頂開門板,瞪起兩隻眼對著荒原發出低吼。它這一撞開門不要緊,冷風呼呼直往地窩子裡鑽。胖子連聲叫冷,忙將黑狗趕走,冒著風雪用力把門板關緊。可這大黑狗一整天都不安寧,在地窩子裡不停轉圈。我們四個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卻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要說那隻老狐狸溜回來搗亂,大黑狗應該不至於顯得如此緊張,或許是這場百年不遇的暴風雪逐漸逼近,讓狗都覺得反常了!

    2

    下半晌,外邊颳起了鬧海風,荒原上涌動起一團團彌天漫地的大霧,那是強烈氣流圈起的雪霧,連了天接了地,往屯墾兵團17號農場席捲而來。而在此時此刻,我們正在地窩子裡忙著包餃子,在北大荒屯墾兵團包餃子,意味著改善生活,但是吃餃子容易包餃子難。說起吃餃子,我和胖子、陸軍哥兒仨,比架勢、比吃相、比速度,各有各的絕招,沒有一個白給的,包餃子卻勉為其難,畢竟都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伙子,連擀麵皮兒都不會。

    以前包餃子的時候,包出來的樣子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什麼形狀都有,有的張著嘴像燒麥,有的餡兒裝多了像大肚子羅漢,有的里外全是餡兒如同刺蝟,而且越包個頭越大,因為越包越著急,等不及下鍋了,乾脆集中餘下的餃子皮和餃子餡兒,一舉打個殲滅戰,包出幾個特大號餃子糙糙收場。包完的餃子碼在洗臉盆中,擺滿一層再擺一層,好幾層餃子擠在一起,又忘了撒麵粉,底下的還沒煮就已經成了餡兒餅。煮餃子也圖省事兒,直接來個底兒朝天,一下子扣進大鍋。等到開了鍋將餃子撈出來,眨眼這麼一會兒,還沒等我和陸軍看見出鍋的餃子長什麼樣,胖子就已經幹掉了一多半。他肚子裡有了墊底兒的,才騰出嘴來說話,告訴我們餃子還沒熟得拿回去重煮。二次回鍋再撈出來的餃子,皮和餡兒已經徹底分了家,變成了一鍋片兒湯。好歹對付熟了,比起高粱米飯、地瓜窩頭,味道還是好得太多了。鍋底那一層黏糊糊的餃子粥,等到半夜裝在鋁製飯盒蓋上,架到煤油燈上烘烤,再用刀子將烤的發焦的面片兒刮下來吃,這就是我們發明的美味——餃子鍋巴!

    如今有通信班的尖果在,我們終於不必再為包餃子、煮餃子發愁了。本來打算留到過年吃的兩個罐頭也都打開了,準備好好吃上一頓,但是不敢忘記到各處巡視。整個屯墾兵團17號農場,有前中後三排地窩子,總共住得下二十幾個人,煙道露出地面,如同聳立在荒原上的墓碑,最後面一排地窩子是倉庫,存放了不少農機具,留守人員的主要任務是確保安全,防止積雪太厚把地窩子壓塌了。在三排地窩子的後方還有一座很大的屯穀倉,干打壘的夯土牆,裡頭是堆積如山的干糙,以及裝滿了糙籽的大麻袋。

    下午三點半前後,尖果留在地窩子裡準備煮餃子,我和胖子、陸軍三個人穿上皮襖,把皮帽子捂嚴實了,去外面抽了根煙,順便巡視一下各處的情況。我望到遠處白茫茫的一片,估計這股從西伯利亞平原上吹來的暴風雪,今天夜裡就會將17號農場完全吞沒!

    我對胖子和陸軍說:“這鬼天氣,突然變得這麼冷,出門站不了多久,就能把人的耳朵凍掉,可總不能在地窩子裡撒尿,問題是出來撒尿的話,尿也得凍成冰柱子,到時候還得拿棍兒敲。”

    胖子拖著兩條被凍住的清鼻涕挖苦說:“你怎麼天天叫苦,戰天鬥地是咱們的光榮傳統啊,反正過冬的木柴保住了,天冷就把地窩子燒熱點兒,一會兒咱回去吃完尖果包的餃子,半夜聽著外面呼嘯的風雪,你再給我們講上一段兒《林海雪原》,那還有什麼可追求的?當然了,假如有酒那就更好了,餃子就酒,越吃越有,喝上二兩也能有效驅寒,假如大黑狗再從雪窩子裡掏兩隻兔子出來,咱烤上兔子肉下酒,那得是何等的美味啊?俗話說得好——菸酒不分家,光有酒有肉還差了點兒意思,假如排長藏起來的那條戰鬥牌香菸,能讓咱們誤打誤撞給翻出來,一邊兒抽著戰鬥煙,一邊兒啃著兔子腿兒,喝幾盅小酒兒,最後再來上一大碗豬肉白菜餡兒的餃子墊底兒,這小日子就沒得比了!”

    陸軍聽得悠然神往,忍不住補充道:“吃餃子得配大蒜啊!假如再找幾瓣兒大胖蒜,然後把火炕燒熱了,沏上一缸子大棗兒茶,哥兒幾個半躺半臥,喝著茶抽著煙,《林海雪原》這麼一講……”

    我說:“大白天的咱就別說夢話了,有句名言說得好啊!失敗是一切成功之母,我也送給你們哥兒倆一句——假如是所有操蛋之父!你們倆假如了半天,頂得了蛋用嗎?趁早別想了,什么喝酒、抽菸、啃兔子腿兒……”

    話音還未落地,忽見一隻滿身冰霜的野兔,沒頭沒腦地奔向我們。野兔一旦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逃竄起來往往不顧方向,常有狂奔之中撞在大樹上,撞斷脖子而死的兔子。這隻野兔見了人居然竟不閃避,狂奔而來一頭撞在了胖子腿上,由於它逃得太快,這一下撞得可不輕,當時就蒙了,倒在雪地中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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