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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致瞪著他。
崔嫣嘆氣,呢喃道:“我這輩子不知騙過多少人,偏偏栽在你的手裡。”不等陳致開口,便說,“我聽說西南王身邊有個會道法的上師,才寫信套近乎。至於我進攻京城,他為我拖住兵力,純屬往自己臉上貼金。若他真的為我拖住兵力,哪裡還有張權與高德來兵臨城下的事?”
“你不想稱帝的事呢?”
“當不當皇帝,不過是個說法,你當了這麼久的皇帝難道還看不透嗎?比起有名無實的頭銜,握在手中的權力才是最實在的。”
“直接點。”
“……我原本的確不打算稱帝。”崔嫣一點一點地數落,“吃力不討好,還容易成為眾矢之的,不如割據一方來得痛快。但是……誰叫你堅持呢。”
陳致抬眸看他。
崔嫣苦笑道:“每次你這麼看著我,我便覺得,若是我不當皇帝,便罪大惡極,對不起你。”
陳致這才滿意地點頭:“你知道就好。”
崔嫣搖頭:“怪只怪爭天下這群人里,竟沒有一個上得了台面的。”
高德來謹慎多疑,缺乏縱覽全局的霸氣;張權好色魯莽,為將尚可,為帥都不足,更不要說皇帝;西南王就不必說了,殘暴成性,他當了皇帝必然是一個暴君,一點兒其他的可能都沒有。再往下就是陳受天之流,在這亂世中,談都不必談。
其實,若是讓他選,曾以為懦弱昏庸的“陳應恪”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苗子,可惜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死活要輔佐自己。
崔嫣覺得,縱觀歷史,當反賊當得像自己這麼操心的,也是絕無僅有。
他這邊暗暗發表感慨,陳致那邊還在絮絮叨叨地鞏固崔嫣當皇帝的堅持。
崔嫣聽不下去,側頭說:“我體虛得很,你若再說,我只有吸收龍氣來滋補了。”
此話無比有效,陳致立刻閉嘴。
到了天壇外,已有無數自發趕來的老百姓守候,見到龍攆,都下拜口呼萬歲。
陳致說:“天子腳下的百姓真是自覺。”
他從馬車裡出來,立刻有百姓歡呼。
在他看來,天下最可愛的人非百姓莫屬。他們所求不過溫飽、安穩,卻有太多的上位者為了一己私利,而視他們的性命如糙芥。
也許換一個人當皇帝對他們的確有好處,可是,這些好處遠遠無法彌補在改朝換代中,他們所受到的傷害。
崔嫣扶著陳致下車,陳致拉著崔嫣往前走。
兩人和諧的模樣,實在看不出真實的關係是皇帝與反賊。
通向天壇的路漫漫,百姓的歡呼聲漸漸遠了,只有百官追隨的腳步發出輕微的悉悉索索聲。
陳致來過天壇幾次,實在看不出修葺後的天壇與以前有什麼分別,連傳說中的漢白玉更白都沒有出現。路太長,人太靜,陳致有點不安份,小聲地說:“天壇到底修了什麼?”
崔嫣跟著小聲道:“你不覺得敞亮了很多嗎?”
“不覺得。”
“心敞亮了很多。”
陳致狐疑地想了會兒,說:“老實說,其實你什麼都沒修吧。”
崔嫣笑而不語。
陳致邁上石階,一步步走向天壇最高處。這是天子的專屬位置,便是崔嫣,也要老老實實地等在下面,等陳致讀完祭文,發出邀請,他才能上去。
陳致親手將皇帝才能拿的圭遞給他。
這已經是明目張胆的傳位了。
陳朝老臣們眼觀鼻,鼻觀心,顯然對這個結果已經從憤慨到平靜,至於有沒有死心,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在崔嫣接圭的剎那,天空突然飄來一朵金紅色的祥雲,一道日光穿透雲層,落在天壇上,正好照耀著崔嫣的身軀。若說站在下面的文武百官中,原本還有一半的人對陳致打算禪位給崔嫣的決定而感到不滿,看到眼前一幕,也不禁動搖起來。
莫非,崔嫣真的是真命天子?
不僅如此,當祥雲散開,東方竟然飛來一群喜鵲,嘰嘰喳喳地叫著。
陳致有些惋惜,這時候要是能請來鸞鳳之類的神鳥,或者寒龍這樣的神獸,場面一定更加壯觀。
許是感受到了他的遺憾,南邊的天空突然聚攏一團黑漆漆的烏雲,沒多久就形成氣候,遮蔽了南半邊的天空——原本還圍繞在崔嫣頭頂的喜鵲仿佛受到了驚嚇,一鬨而散。
那團烏雲越飛越近,依稀有張巨大的臉藏在其中。
第25章 前世之債(五)
巨臉輪廓分明, 栩栩如生, 那雙厲眸尤為突出, 如鷹眼般陰冷無情地看著大地眾生。
陳致只覺得這臉有些眼熟,下面的老臣已經驚呼:“西南王!”
……
西南王升天了?
陳致舉頭仰望。
那烏雲慢慢挪到眾人頭頂上,竟然還開口說話了:“崔嫣。你吞了妖丹, 遲早要變成妖怪,怎麼做皇帝啊?”
下方一片譁然。
陳致沒想到西南王竟知道這件事,還直接捅了出來, 正想著怎麼補救, 就聽崔嫣淡然道:“等我殺了你,就把妖丹取出來。”
“你要怎麼殺我?”巨臉發出尖銳的怪笑聲, “在天壇殺了文武百官,祭祀百妖, 擺下萬妖陣嗎?那你試試看呀。”
百官聽得渾身一抖,忍不住朝崔嫣看去。
崔嫣依舊鎮定自若:“誰說我要擺萬妖陣?對付你, 一個誅妖陣就夠了。”
說著,袖中翻出黑、紅、白三色令旗,揀出白色的, 朝空中一丟:“困!”
令旗忽地化作一陣青煙消散。
與此同時天壇四周亮起白光, 直衝雲霄,將烏雲團團圍住!
烏雲怪笑著在原地打轉,那張巨臉一會兒從東邊鑽出,一會兒從西邊現形,十分嚇人。
崔嫣又祭出紅色令旗:“絞!”
白光化作絲絲紅光, 滲入烏雲,如游蛇般胡亂穿梭,將那烏雲鑽得四分五裂、奇形怪狀。巨臉更氣得哇哇直叫,胡亂罵娘。
正當眾人都被頭頂的戰況吸引,一直低著頭站在隊伍中間的“年父”身形如鬼魅一閃,朝上躍去——掌中匕首如血,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氣,直刺崔嫣。
事發突然,陳致不及反應,只能以身相擋。
崔嫣眉頭微皺,搭住他的肩膀,將人往後一拉。
“年父”如今才看清楚天壇上兩人的面目,平靜的眼眸閃過一絲錯愕,身體一扭,匕首擦過陳致胸膛,人穩穩地落在天壇的另一邊,轉身就想跑。
崔嫣寬袖一展,地面無端端地颳起一道邪風,攔住“年父”的去路。他隨後趕到,五指一張,化作利爪,抓著“年父”的後背就用力一撕。
只聽“撕拉”一聲,竟連著衣服扯下一塊白皮。
“年父”也不叫喊,依舊像無頭蒼蠅一樣往前跑,崔嫣丟出最後一面黑色令旗:“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