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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僕說:“少爺不在家的這些年, 魯先生一直關注各家動向,還做了詳細的筆記。”過了會兒, 就將厚厚的幾沓筆記呈了上來。
容韻招呼陳致一起坐下看。
陳致一邊說不感興趣,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筆記十分詳盡,不僅有各大世家的概述, 還有各家間的累世積怨, 描述三言兩語,內容五花八門,讀到精彩處,陳致幾乎想要拍案叫絕。
比如說吳家大老爺嫉恨胡家三老爺科考名次比他高,雇了個醜婦人抱著一桶泔水當街攔轎子, 非說與三老爺在田間春宵一度,生下一桶水來。胡家三老爺當街鬧了笑話,哪裡肯休,第二天叫上一群乞丐,在吳家門前撒銅板,說享用了吳家大老爺一晚上,忘留夜資,特意趕來奉上。
又比如金陵房家有個漂亮的七小姐,容家與古家都有少爺求娶。古家的是嫡長子,身份貴重,本以為這樁婚事十拿九穩,誰知那七小姐哭鬧著要嫁到容家。後來有好事者特意見了兩家的少爺後,寫下《雙郎記》,特意指出古家嫡長子,貌丑身長,形如巨猿……容家子才貌俱佳,風度翩翩……這可捅了馬蜂窩了。古家不但將那好事者送上了公堂,還讓那嫡長子騎馬轉了一圈闢謠。可沒多久,有流言說那相貌堂堂的人並非古大少爺,而是京城一個戲子,又鬧得滿城風雨。不過筆記最後說了句公道話,那古家嫡長子的確身長腿短,但相貌不差,當不至於請人假扮。
……
這些內容,容韻小時候便有耳聞,但是看師父高興,跟著湊趣兒,評頭論足起來。
兩人說了一天,口乾舌燥,得出個結論,這些世家外表光鮮,內里齷齪,嘴裡說高風亮節,動起手一個賽一個的寡廉鮮恥。
陳致突然說:“這些世家平日裡雖然打打鬧鬧,但交往頻繁,關係尚可,何至於突然要取你父親性命?”
許是知道了容韻便是燕北驕與崔嫣的緣故,他問得直接。
容韻不怒反喜,覺得師父將自己當做自己人才這麼問,便道:“管家查了很久,羅家找茬的確是其他世家在背後慫恿的,但是,我父親死得很蹊蹺,家中請的護衛高手說,像‘梅花殺’下的手。但羅家家主一口咬定自己沒有收買殺手,加上當時場面混亂,殺手早就逃之夭夭,這件事自然是說不清楚了。”
陳致還是頭一回聽說具體事情,表情十分認真:“那你為什麼去四明?”
容韻絲毫沒有:“管家懷疑兇手是‘梅花殺’的殺手,所以托人買了情報,知道他們暗中與修真門派有關。謹慎之下,也想將我託庇於修真門派中。”
陳致突然好奇起陳悲離原先的人設了。如果他是修真中人,那容韻在他的門下,應該也學到皮毛才是,可皆無給自己的書籍並沒有涉及到這方面。如果他不是,那老管家又怎麼會找上他的?心癢如貓撓,他忍不住問出口:“你為何會找上我?”
容韻說:“不是師父在外張榜說招收八歲以下的弟子修道嗎?”
陳致:“……”理了理思緒,大概是原來的陳悲離想要招搖撞騙,招收童男,容韻和老管家就傻乎乎地上了鉤,那他教的東西可想而知。現在換他做師父,皆無不想讓容韻走歪路,放的書都是有用又直接的。
既然說到了這裡,容韻順勢將隱藏在心中很久的疑惑問出了口:“師父,我既然是你唯一的弟子,為何你從來沒有教我如何修煉?”
陳致說:“嗯?修煉?”
容韻點點頭,期待地看著他:“那次貼在我身上的符咒是什麼用的呀?”
……
有個聰明的徒弟是什麼感受?
鬧心。
陳致乾咳一聲說:“沒什麼,就是出門保平安。”
容韻說:“哦,我還以為是隱身術之類的呢。”
陳致:“……”還不是一般的鬧心。
容韻倒沒有太過糾纏,又說:“師父還會什麼法術?能不能讓我開開眼界?”
陳致深吸一口氣說:“既然你堅持要看,那為師也不能藏私了。”
容韻興奮地睜大眼睛看他,做好了隨時鼓掌的準備。
陳致從他的頭上拔下了一根頭髮,捏著兩頭,將它繃直:“看好了。”
容韻眼睛一眨不眨。
陳致微微用力,頭髮斷了。他得意地問:“怎麼樣?”
容韻半天回不過神來,生怕自己剛才錯過了什麼精彩的瞬間,將斷開的頭髮放在手心裡觀察良久,依舊無所得,只好虛心求教:“我看不出來,請師父明示了。”
陳致理直氣壯地說:“這有什麼看不出來的,頭髮斷了呀。”
容韻說:“……這是什麼法術?”
陳致又從他的頭上拔下一根頭髮,讓他自己拽住兩端:“你用力向兩邊拉。”
容韻聽話地用力拉頭髮,左手的髮絲慢慢地滑出他的雙指:“……”
陳致揚眉:“你看,沒有一定的功力是做不到的。”
容韻:“……”
陳致假裝沒看到他幽怨的眼神,笑眯眯地說:“好好練,等你練好了,就會發現人生的新境界。”
容韻對著頭髮看了好一會兒,才了悟道:“弟子受教了。”
陳致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什麼,你竟然受教了。他問:“有何所得?”
容韻說:“須彌可藏於芥子,芥子也可容納須彌。這雖然是一根頭髮,牽扯的卻是大千世界。”
……
陳致露出萬分滿意的表情:“是極,我就是這個意思。”
容韻說:“可是,師父為什麼讓這根頭髮斷了呢。”
陳致看了會兒頭髮,沉聲道:“為師是要告訴你,當斷則斷啊。”
容韻恍然大悟:“師父,我懂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當個合格的出家人,斬斷塵緣的!”
陳致:“……”現在扇自己兩個巴掌,承認剛才都是在放狗屁還來得及嗎?
無意中給自己挖了個深坑的陳致一整天心情都不好,連帶的食欲不振。容韻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便邀請他夜遊西湖,散散心。
陳致雖然心動,但想到容韻的安危,忍痛拒絕。
容韻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安慰他道:“該來的總會來的,躲藏也沒有用。再說,有師父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見陳致還在遲疑,又說,“我們正大光明地出去,反倒讓藏在暗中的敵人投鼠忌器,摸不清頭腦。這招就叫做‘空城計’。”
陳致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不好再反對,這是將刻著迷魂陣的珠子藏了一顆在袖子裡。
夜晚的西湖就如蒙著黑紗的絕世美人,雖然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卻越發地勾人魂魄,欲罷不能。湖邊停了數艘畫舫,不時有琴聲笑語傳出來,一派歌舞昇平的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