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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再是似曾相識的背影,而是直接無比的面對面——
那張鐫刻著非人般殘酷無情的臉,活生生地從記憶中穿出,在眼前化作了實體。
這一刻,陳致完全忘了自己身上還貼著隱身符,也忘了自己已經功德升仙,不再是困守涼州、孤軍奮戰的太守,打從心裡生出的恐懼蔓延為陣陣寒意,從背脊竄上腦門,逼出了一身虛汗。
好在對方沒有站太久,就邁開腳步,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視線從自己臉上挪開的剎那,陳致猶如劫後重生,幾乎控制不住地要跪坐下來。
細微的挪移聲驚動了那人,猛然扭頭看過來。
此時的陳致已經從驚嚇中清醒過來,腦瓜子終於正常運轉,想起了自己是誰,在哪裡。他慢慢地矮下身子,縮成一團,減少自己的存在空間。
雖然成了仙,但對方兇殘的印象深入骨髓,他絲毫不認為自己能靠皮肉贏,所以,該慫還是得慫。
那人靜聽了會兒,便繼續往前走。
陳致不敢盯太緊,只能時不時用餘光掃一眼,當看到那人開始挖坑的時候,心裡真是把會的各地方言都罵了一遍。
那人挖東西的速度比黑甲兵快得多,不過半盞茶,坑裡的雕像就被取了出來。
陳致總算借著晨光看清楚了模樣——一個造型人頭虎身的妖怪。
那人將木雕顛了顛,一把捏碎,然後走向下一個坑。
陳致待在原地裝了會兒死,確認對方真的不在左近,才躡手躡腳地跑出門。
本要回皇宮,但是快到宮門口時,他突然想起今天要祭天,又急急忙忙忙地上天一趟,找了仙童,讓他找些神仙,在崔嫣祭天的時候搞點大動靜出來。
黃天衙、蒼天衙的背後有大神畢虛坐鎮,地位超然,加上天道之子祭天,也是件喜事,那些被找的神仙都同意了。
搞定這件事,陳致又飛奔回皇宮。
彼時,卯時已過。
以往這個時候,崔嫣都已經起來了,可今天陳致衝進去時,他才剛剛睜開眼睛。
陳致一下子跳上床,還沒說話,就被崔嫣一袖子揮了出去,砸在門上,後背開花。
出手之後的崔嫣才猛然回神,試探道:“阿痴。”
……
一定是阿痴阿痴被叫多了,他才越來越白痴。
陳致揉著後背藏到屏幕後面,將隱身符揭下,才一拐一拐地走出來。
看到的確是他,崔嫣才鬆了口氣:“隱形術?嗯?你還藏了多少驚喜?”
陳致說:“驚喜沒有,驚嚇有一個,你要不要聽?”
崔嫣嘆氣:“你不在,我一夜沒有睡好。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了,還要給我驚嚇。”
他跋山涉水、千難萬險地拿到第一手情報來通風報信,竟然還被嫌棄?陳致不願意了:“現在被驚嚇,你還能倒吸一口涼氣,再過幾個時辰,你就等著直接被嚇死了。”
崔嫣身體往裡挪了挪,讓出半張床來:“好,你先上來,再讓我吸一口涼氣吧。”
陳致拒絕:“你沒漱口。”
“陛下,”崔嫣苦口婆心地勸說,“主動比被動有臉面。”
我冒著生命危險跑回來告訴你軍事機密,你卻惦記著“睡”我……陳致內心複雜得想掉頭投奔西南王。
崔嫣說:“陛下,下午要祭天,留個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話太不吉利。
陳致念他比自己小了百歲,總算坐上床。
崔嫣躺下,手圈著他的腰:“陛下請說。”
陳致說:“你是不是在陰山公家裡的埋了東西?”
“嗯。”
“被挖起來了。”
“哦。”崔嫣平淡地答應了一聲,閉上眼睛,調整了個姿勢,打算補眠。
這反應實在與陳致預想得差太多。他忍不住捏住崔嫣的鼻子:“你不倒吸一口涼氣嗎?”
崔嫣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我只會吸龍氣,不會吸涼氣。”
陳致:“……”
他快要被崔嫣賣的關子憋死了。
陳致搖晃崔嫣:“你老實講,你到底準備怎麼對付西南王?是不是在城內布下了陣法?”
崔嫣無奈地睜開眼睛:“既然你不困……”手抱住陳致就翻身將人壓在了下面,“我們就來吸氣吧。”
陳致:“……”
崔嫣的吸氣技術十分具有迷惑性。陳致就一時不慎,被吸了魂,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腳,醒來的時候,膳食都備好了。崔嫣穿戴整齊地催促他快點洗漱吃飯,準備祭天。
儘管陳致非常想賴在床上,看崔嫣氣急敗壞的樣子,但是,大敵當前,作為多活了幾百年的老人,他必須要穩重、成熟、淡定……
“不吃!餓死我吧!”
他拍著床鋪冷哼。
難得刷了一回脾氣的陳致完全沒想到崔嫣竟然會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對付他——強餵。更可惡的是,今天膳食明顯和平常吃的不一樣,特、別、美、味。
食物一入口,就捨不得吐出去,不知不覺地咀嚼,迷迷瞪瞪地下咽。
說好要絕食抗議,最後卻吃撐了。
陳致想:一定是他深入揣摩陳應恪這個角色,太渾然忘我了。這絕對不是原來的他。
用完膳,陳致節操去了一大半,接下來也沒什麼好堅持的了,乖乖地換好衣服,打理好頭髮,就跟著崔嫣出門。
文武百官早已在太和殿外等候。
百來號人,站在台階上往下看,頗有氣勢。
陳致坐上龍攆,又“賜”崔嫣同攆,大部隊就算出發了。
其他大臣則徒步跟隨在後。
陳致記得崔嫣說過,未時是吉時,不禁擔心趕不上。
崔嫣說:“無妨,只要不過未時便可。”
這麼隨便的?
陳致越發覺得這場祭天裡存在貓膩。
陳致剛帶著祭天大隊出皇宮,就有急報送上,說西南王的先鋒部隊已經抵達城門,正叫囂著要崔嫣去城頭說話。
崔嫣說:“想與我說話,就讓陳登春自己來。”
車隊繼續前行,過了會兒,又有急報來,只是這次黑甲兵沒有說出來,而是送了封信給崔嫣。陳致用眼角瞄了兩回都沒看清楚,只聽崔嫣笑道:“我說不想稱帝他就信我不想稱帝嗎?西南王如此天真淳樸,真是令人嘆為觀止。”他見陳致瞄得辛苦,直接將信遞了過去。
就見上面寫著,西南王的先鋒軍在城外大喊崔嫣言而無信。當初說好互相合作,西南王拖住其他人的兵力,讓他搶占京城。事成之後,皇位由西南王繼承,崔嫣南疆封王,沒想到事到臨頭,竟出爾反爾。
陳致皺起眉頭:“他說的是真的?”
崔嫣說:“半真半假吧。”
“說清楚。”
崔嫣笑道:“怕我反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