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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小說中,山崎敬子是以“桂子”名義登場。她是流連於新宿鬧區一帶的私娼!英光對桂子的形容如下:“膚色淺黑、五短身材、塌鼻樑、朝天鼻。”“連十二的八倍是多少也算不出來。她是貧窮人家的女兒,又是私生子。”“酒醉之後脾氣暴烈,甚至連警察或流氓都不怕!”英光徹底迷戀上這個女人。容貌醜陋、沒才能、隨意撒謊、淫蕩的肉體又染患病毒的私娼,如何使他如此沉迷呢?是肉體的魅力?“那不知疲倦、大腿有淡縞花紋的肉體令我著迷!”“可以說因為她才使我了解何謂肉體之戀!”但,僅憑這點理由,英光是不會耽溺不醒的。受精神饑渴所苦惱的他,是企圖藉著對這女人的沉迷來滿足饑渴!思想、愛情、家庭、妻子、金錢、文學,這一切的一切,他從未有過滿足。每天過著荒漠般生活的他,突然遇見了。“和普通私娼截然不同的純情和真誠”的桂子!第一夜,桂子在飯店房間裡毫不隱瞞地細述自己的過去,淚流滿面的在英光懷中熟睡了,那瘦削的臉龐,有著童女般的楚楚可憐。他的心中開始涌升起強烈的愛情——在自己懷中訴說前塵、淚流滿面的這女人,真的是娼妓嗎?對於桂子的迷戀,他寫著:“少年時代,我也曾對成長於鎌倉的農村,有過像桂子這種經歷的少女們,抱持著好奇和淡淡的戀情。她們到都市感染了惡疾,年紀輕輕的,回鄉不久就告死亡。也許,對於這些少女們的愛情,完全在桂子身上爆發了!”桂子有完美的性技巧。但,在晝夜不分的愛欲生活中,他仍時而會想起在三津濱的妻子,特別是孩子們的事,總是令他懸念不已!曾經,也想過和桂子結婚,卻又馬上打斷這念頭。“要十八的六倍是多少都算不出來的桂子撫育孩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好多次,他打算斷絕和桂子的關係,回到三津演的妻兒身旁,企圖逃避。但是:“見到妻子僵硬的表情、無言的輕蔑,更令我懷念桂子,結果,又回到她身邊。”為求減輕這種痛苦,他酗酒、服用安眠藥。最初是十顆左右,但旋即增至五十顆、一百顆。可是,對他已無催眠作用,反而體驗到愉快的精神昂奮,而,這更煽起他的慾火!當時,桂子已染患梅毒,經常注射盤尼西林治療。他回想起曾在醫院見過罹患此種病症的患者照片:“鼻子糜爛、留下茶花瓣似的斑痕,兩唇出現無數潰腫,尤其是私處更慘不忍睹。”但,他仍縱情地深入桂子體內。然後,感到疲倦和自責、悔恨,為了淡忘,又是喝酒、服安眠藥……棒槌學堂?出品在這樣的境遇中,他知道了太宰治自殺的消息。當時是昭和二十三年六月。太宰是唯一能理解他的文學之人,也是他最敬仰的前輩師長。他倆之間有一些奇妙的類似點:生前曾自殺未遂、藥物中毒、傾向左翼、住過精神病院……而且,太宰留下作品《再見》而去世,英光也寫了一篇《再見》而斷絕自己生命。無論如何,太宰的自殺對英光造成很大的打擊。在半瘋狂的狀態下,他也打算和太宰同樣躍入玉川上水,但是,被制止了。以後,他的生活態度更為頹廢,曾因安眠藥中毒而被送入精神病院,但,出院後,仍舊藥酒不離。他開始受到幻覺和妄想所侵襲了,結果,造成傷害事件的發生。昭和二十四年五月,他和桂子口角,隨手抄起菜刀刺進其下腹。四谷警局將他移送法辦。但,精神鑑定的結果,獲得不起訴處分,因為,那是因藥物中毒引起的精神錯亂狀況下所出現的行為,和瘋狂毫無兩樣……真木英介讀年譜至此,最初的疑問又再浮升了:他是自己創造出瘋狂的世界!由於恐懼自己身上的瘋狂血統,他寧願自行跳進瘋狂的世界裡。人,站在絕壁頂上時,總會受到想往下跳的心情之侵襲,亦即,對於高度的恐懼,轉變成往下跳的衝動。就像有的人見到幽靈會倉皇逃走,有的人卻想上前一窺其真面目,兩者有截然不同的反應。英光則是自己撲向在面前晃動的瘋狂幻影!讀他後期的作品可知,直到自殺之前,他對於生存還是非常執著。《再見》中有一節:“我雖自信為已死之人,卻仍不想對生存的世界說再見!”《野狐》中亦有一節:“我很單純的相信,只要拚命的在人生中活著,持續不斷地修業,必能成為好作家。”這證明了他雖然過著和山崎敬子之間那種不可自拔的愛欲生活,卻仍“拼命想在人生中活著。”這種對於生命的慾求,和他的異常錯亂,究竟交會於何處呢?雖說精神錯亂,但是他並非是完全的狂人。在遺書之中,他寫著“這是覺悟之死”,尚且還顧及自己兒女的生活,說“可能的話,請編訂我的作品選集,將版稅交付孩子!”每日苦惱的心境,他從未向妻子傾訴,“對肉體的喜悅都刻意掩飾”的妻子,總是一面冷冷注視著丈夫的瘋狂行劻,一面“故意投以諷刺,甚至告訴孩子們說我是壞人”。也因此,山崎敬子對他而言宛如仙女、沾滿污泥的天使、可愛的女人。也是唯一能互相裸露私處,互舐傷口的女人……真木英介忽然想:希望見一見這女人!她應該是最了解田中英光的,因為,只有她聽過英光的內心世界的話!山畸敬子(桂子)到底在哪裡?是還活著呢?或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