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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這天,以及翌日,真木英介都是瞪著桌上的電話,度過了難耐的等待時間。不管是上洗手間或是洗澡,總是將房門敞開,以免聽不見電話鈴聲。自從四年前妻子因車禍去世以來,他幾乎都在外頭吃飯,家中的打掃或衣服的洗濯,則煩請公寓管理員之妻幫忙負責。單身生活是已經習慣了,但,在這種時刻就感覺不便了。雖然有電話錄音裝置,但是,這樣會讓對方懷疑自己的誠意,很可能因而不再聯絡!接到信的三天後,傍晚,電話終於來了。鈴聲響時,真木英介反射般地看看桌上的時鐘,正好是七時過一分!“請問是真木先生家嗎?”很輕柔的女人聲音。“我是真木。你是日高小姐吧?長野縣的日高志乃……”“是的,前些日子很冒昧的寫信給您。”“別客氣,我才應該感謝你呢!自從接到信之後,就一直期待你的電話!”“照這麼說,不給你好消息不行了。”日高志乃輕笑,是那種令真木心動的笑聲。“你就快點說出好消息吧!”“好的。事實上,前天我把雜誌給公公看了,他像是很不可思議地問:‘田中英光是那樣有名的作家嗎?’然後,又說:‘這人應該不知道我負責偵訊田中吧?其實,在拘留所里,田中還企圖自殺呢!’我就趁機勸他,如果將這些事告訴你,你一定會很高興的。”“結果呢?”“公公說,你大概不會到這種深山裡來吧!聽他的口氣,似乎想親自告訴你。他因為右手不方便,無法提筆,再加上只能待在家裡,當然希望能找一個談話對象了。”“我知道了,當然,我很樂意前往。而且,我也希望和他本人當面交談。”真木語氣異常興奮。這一來,在英光的文學之研究上,能求得最新的資料了,無論如何,不能讓機會逸失。立刻,他說:“什麼時候可以去見他呢?”“隨時都行。可能的話,最好是明天或後天……因為我們家正在改建,所以,公公暫時住在溫泉療養院,再過四、五天,我也必須去照顧他。當然,等到改建完成,什麼時候都沒關係,估計只要兩、三個月就差不多了,到時候,我再……”“不,儘可能愈快愈好。”真木慌忙打斷對方的話。再過兩、三個月,已經來不及動筆了,至少,年底以前一定要交出第一篇稿子!於是,他接著說:“我的時間不受限制!要去貴府,應該怎麼走呢?”“請搭信越線至小諸,如果是特快車,大約兩個半小時可抵達,然後,再轉搭約一小時的巴士,不過,若搭計程車,四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了。只是,地方太偏僻,可能很難找……”“沒關係。就這樣決定好了,我後天前往拜訪。”“後天的話,我剛好要去小諸市內的醫院替公公拿藥,所以,你可以在車站等我,搭我的車。”“那實在太好了。”“那麼,就這樣決定了。上野車站有一班下午三時左右開出的‘白山五號’,抵達小諸約是五時十七分,我拿了藥之後,還要順路去購物,總要到傍晚才有空……”“是‘白山五號’列車嗎?”“是的。還有……”日高志乃猶豫著。“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卻未見過面,所以……”“啊,是呀!這就麻煩了。”棒槌學堂?出品“那就這麼辦好了。出了剪票口,左邊有座公用電話亭,請你拿著我寄給你的信在那裡等著,這樣,我……”“不錯,這樣應該不會有問題。可是,傍晚前去,那附近有旅館嗎?”“你不必擔心,時間若拖太晚,就住在寒舍好了,我也可趁機向你討教一些文學上的問題。當然,你是貴人多事,可能會……”“不,只是太打擾你們……”“能和你這麼出名的人物見面,我已覺得如在夢中。我會很快樂的期待你的到來!”“謝謝,那我後天一定……”“抱歉,讓你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再見!”擱回話筒,真木英介輕鬆地點燃一支煙。日高志乃那恬靜、輕柔的聲音猶在耳際蕩漾。信中提到她是三十四歲的家庭主婦,自少女時代就愛好文學,這一點,從她寫的信及剛才的言談中可以得到證實,那麼,她必定是聰明伶俐的女性,成長於上流家庭,度過無憂無慮的青春時代!只是,六年前結婚之後,現在必須照顧病弱的老人,每個月盼著丈夫回來一、兩趟,過著孤寂的日子!她說能與自己見面猶如做夢,應該不只是客套話,或許,真正想要找談話對象的人是她吧!那電話里的聲音餘韻又煽起真木的幻想:究竟是怎麼樣的女性呢?三十四歲,在成熟的肉體中蘊藏著對文學的憧憬,經常度過孤獨之夜的信濃路之女……以前,曾倚偎在真木懷中,卻已消失的幾位女性的臉龐和胴體,突然又浮現真木腦海。他搖搖頭,拂掉這些幻想。
4特快車“白山五號”是上野車站於十四時四十六分開出的列車,終站是金澤。這天,真木英介坐在綠色車廂的中間的座位,乘客不多。由於是九月中旬,到山上尋訪秋天的旅客也少了,距離楓紅季節還太早!早上,電視氣象預報說南方海面有颱風形成,但此刻車內仍溢滿明亮的陽光。真木輕鬆地眺望掠過窗外的關東平原。列車過了橫川,左右兩側是山壁狹峙。夏季里,樹葉茂密,一片翠意盎然。這時,對面峰頂稜線上浮著一片雲層,蔚藍的澄空一望無際!真木胸中浮起絲絲旅愁情懷:終於來到信州了。十七時十七分,列車放慢速度,滑入小諸車站。摸摸口袋,確定日高志乃的信還在,才提起行李袋,慢慢爬上階梯,朝剪票口方向走去。行李袋裡裝著盥洗用具和大型筆記本,以及在上野車站購買的禮物。走出剪票口,真木望了望四周。日高志乃在何處?時間已將近五時半,但是天空仍很亮,街上的建築物一目了然。前方有座“線間山登山道入口”的大型標識塔。自站前廣場筆直延伸的寬大馬路,一定就是主街道了。昔日,島崎藤村所居住吟誦“小諸古城之麓”的高原小鎮,似乎也受到都市化浪濤的沖襲,道路兩側皆已是高樓大廈和商店了。真木停下腳步,立刻見到日高志乃所指定的公用電話亭!車站左側是國鐵巴士的乘車處,電話亭就在其前。車站附近滿是匆匆準備回家的上班族和三五成群的高中學生,真木在人牆間擠著,往公用電話亭靠近。他把行李袋置於腳邊,拿出日高志乃的信,夾在右手手指之間,在胸前晃動,以便遠處亦能清楚見到。突然,背後有人輕聲叫著:“真木先生。”猛回頭,身後站著一位身材修長的女性。“讓你久等了,我是日高志乃。”“啊,麻煩你了。”真木英介慌忙低頭致歉,然後,將信封收入口袋。日高志乃的出現太過於突然了,讓他有點狼狽。“讓我嚇一跳。你一眼就看出是我?”“嗯,當你從口袋中拿出我的信……”“這實在是個好辦法,即使是不認識之人,只要看一眼也……”真木突然將尚未出口的話咽下,因為,他發現這麼說並不妥切,眼前這女人,好像曾經在某處見過!而,對方也應該見過自己才對。那麼,又何必帶著信,站在公用電話亭之前呢?“對不起!”真木說。“你是東京人?”“不。”“那麼,曾在東京做過事?”“沒有。”日高志乃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