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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過了一夜家人也未曾來看一眼,等到了中午記起給她送飯,中年女人已經渴死餓死生生痛死了。
“晦氣,真晦氣。”女人被包裹在一張破落糙席里,隨意扔在了房間一角,“等明天埋伏棺材葬了吧。”
“買什麼棺材,哪兒有那個錢,等天黑我趁著沒人扔去城外亂葬崗就是了。”
年輕男女說著往屋外走,沒看見糙席下面一隻蒼白透出紫氣的手動了動。
張二爺被鬼上身的事情第二天就傳遍了青山城,可後頭是怎麼驅邪的卻沒有特定的說法。張二爺一好,張老太太就記恨上了清讓,不僅全忘了是他救了自己兒子,反而偷偷埋怨起清讓當時的狠心,覺得他就差一步連同女鬼禍害了自己兒子。
不過氣歸氣,老太太也不敢做什麼。她知道這些道長大師的本事多的去,一點手段就能讓人升官發財,自然也就是一點兒手段讓人斷子絕孫。更何況清讓昨天透露出來的狠勁兒有著不容小覷的威懾力了。
但張老太太不喜歡算不了什麼,清讓的本事依舊在後頭漸漸傳出去。青山城最近怪事頻發,不少人家都苦不堪言,一些大戶人家就更加想找清讓回去看看了。
誰知道第二天清讓就不知去了哪裡,城裡給人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他。
有人去問張掌柜,張掌柜也無法,只說是徐平當時將人找來的,是以最後浩浩蕩蕩各家各戶都涌去徐家鋪子裡找人。
可徐平哪裡知道清讓哪兒去,他給問得有些不耐煩,“身穿古衣,全身上下都一股古董味兒,這樣的人有什麼難找的?反正我這鋪子裡沒有,別跟這兒堵著影響我家生意。”
徐平身上氣勢盛,一發火讓旁邊的人都不由得心煩氣躁起來,一時只能無奈散去再尋。
徐平回道櫃檯後面,皺著眉頭將眉毛撥弄的噼啪亂想,可半天也沒算清楚一筆帳目,後頭乾脆將算盤推到一邊去。
大祥和夥計說了幾句話,繞到前面來,見徐平發呆不由的問道:“少爺,您想什麼呢?”
徐平單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的指尖在櫃檯上有規律的敲擊不斷,一雙俊眉也跟著忽緊忽松,“我在想,你沒覺得那個小神、小道長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嗎?”
他前面一直都沒有想到,現在將遇見清讓以後得到的信息全都組合起來。
一、第一次見到清讓是在早點鋪子裡,太陽也不大,幾乎被雲層遮著。
二、第二次見到他是在天色將黑的夜市上,那點太陽就更微不足道了。
三、他渾身冰涼,能與鬼相觸而無礙,身著古衣一副古人做派。
四、他的皮膚白啊,白的透寒光,就算是個常年不見陽光的少年也不該是那副模樣。
徐平為自己的猜測而有些緊張,難不成,難不成小道士自己就是個鬼!?
猜測到這裡,他的眼睛猛地睜大,舌尖低著齒根嘖了一聲,覺得自己的猜想不無合理之處。
然而,徐平又很快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世上哪兒那麼多鬼,再說了又那麼能吃的鬼嗎?哈哈,哈哈哈。徐平在心裡乾笑兩聲,可不僅沒有安慰到自己,反而想起第一次見到清讓時他那副能吃能喝的模樣。
難不成……他是個餓死鬼!?
徐平腦內飛起,渾然不覺有人緩步進了鋪子,等清讓的一隻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徐平才給嚇了一跳猛地瞪眼看過去。
換做常人要給徐大少這一眼瞪得瑟瑟發抖,然而清讓迎上他的目光,不止一下消解了徐大少的氣勢洶洶,反而讓他虛了。
第七章
“你,你來啦。”徐平差點兒將自己面前的算盤推到地上,堪堪扶住後結巴的說道,惹來一旁的大祥滿面奇怪的看著他。
少爺怎麼這和中邪似的。
清讓嗯了一聲,依舊揣著自己的小布包,還是那身衣服。徐平今天待的是家裡一件綢緞鋪,裡頭各色成衣都有。他忍不住開口,“那什麼,你要不要換身合適的衣服,鋪子裡正巧不少。”
“怎麼,”清讓疑惑,“我身上的衣服不合適嗎?”
殺,殺氣。
大祥往自家少爺身後躲了躲,謹慎的看著面前的少年。
雖然清讓的確就是個問自己身上衣服到底合適不合適的意思,可直戳出來的說話方式還是挺凶的。
“啊,”徐平點頭,原本該在他身上的氣勢似乎全都轉到了清讓的身上,“你身上這衣服都是我爺爺輩兒才會穿的了。”
清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來是這樣。”
他語氣依舊平淡,徐平這才恍然有些琢磨出來大概前面清讓也並沒有覺得被冒犯,這只不過是個人說話的語氣罷了。
徐平滿眼希冀的看過去,正想再勸,清讓又乾乾脆脆的拋出一句,“不換。”
徐平的心,一暖一冷上天入地,渾身沒著沒落。
“那,你今天過來是?”徐平試探著問,稍稍有點不知名的忐忑。
清讓的臉色發白,嘴巴卻是紅通通的。徐平注意到他唇邊還沾著一點兒糖渣,再一看清讓一隻手上還拎著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蘆。
怎麼說,前面挺嚇人沒有人氣兒的小道長忽然又活了點,連嚴肅的模樣都像是破了殼的雞蛋露出點瑕疵來。
昨天夜裡吸了不少陰氣,清讓一時消解不了,故而臉色發白身體也不是很舒服。他過來的真實目的其實是想從徐平身上吸收一點兒陽氣。他本來並不太想這樣,因為昨晚才聽見說徐平並不喜歡自己來著。但是清讓自己算了算,也沒有在城裡找出第二個能和徐平媲美的了。
做人要務實,清讓滿臉正經,一手突然伸出去握住了徐平的手,“我就是來給你摸骨測災的。”
這大夏天的,徐平正燥的很,那冰涼涼的小手冰塊兒似的鑽進去,一瞬間他體內多餘的火氣忽然找到了宣洩口一般猛地涌動起來,爭先恐後的往清讓身上跑去。
徐平愣住了。
清讓也愣住了。
只大祥一個聽見清讓是測災,趕忙問:“小道長,怎麼樣?我家少爺可會有災禍?”
清讓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指腹與徐平的掌心輕巧的蹭過去,最後一絲陰氣與陽氣在半空中無形的交融在一起出,凝聚成一股溫溫暖暖的氣息。
“無礙。”清讓道,隨即頷首越發顯得正派,“你運數不錯。”
徐平還愣著,目光黏著清讓,眼見著他往門外走才反應過來,大步追上去說:“哎,你現在去哪兒?”
清讓站在大太陽下面,臉頰不知是不是徐平錯覺,相比於前面的慘白多了幾分血色。
他包裹里的桃木劍露出一角,隨著清讓轉身的動作晃了晃。
“當然是去驅鬼。”清讓語氣鄭重,目光深沉,仿佛擔著家國大業,然後他拿起手上剩下的兩顆糖葫蘆啊嗚一口吃進了嘴裡。
再轉身走就沒有回頭了。
徐平站在走廊下面一路看著清讓走到街角拐彎,這才慢吞吞的挪了回來。
原來小道長是專門過來給自己測一測吉凶的,徐平更加慚愧,前面他當面編排過道士不說,就算剛才小道長摸他手那一會兒,他心裡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是小道長的手怎麼那麼軟。
和道長的毫不做作、清新灑脫、純真自然相比,自己簡直是禽獸!
徐平痛心疾首,一下午坐在櫃檯後面懨懨的發呆。
大祥看在眼裡,就算清讓說徐平沒什麼不好的運勢,但他依舊覺得徐平有些不正常。大祥想了想,自己趁著中午回府里取飯的功夫和徐王氏說了。
徐王氏在內院,張家前面驅鬼的事情她還不太清楚,因而聽了大祥的話吃驚地不得了。
“竟這樣兇險,”她心頭噗噗跳,揪著手絹緊張道:“平兒不信道士,看來還是得娶親沖一衝,不然城裡現在這般亂象可怎麼辦是好?”
徐家就這麼一個獨苗兒,那是怎麼都不敢就這麼斷了的。
可徐王氏急歸急,兒媳婦也不是現成就有的,她跺跺腳暫且還是只能發愁罷了。
又說那邊清讓口言驅鬼去,實則跑去了城中最高一棟樓的樓頂,躺在瓦背上曬太陽。暖融融的陽光從他的四肢百骸滲透進去,讓他少有血色的臉蛋紅撲撲的。
大白天的哪有鬼捉,清讓捧著昨天晚上徐平給自己買的小食,細嚼慢咽的品查其中滋味。
以前在山上的時候,他師父早已經過了吃飯的時候,但是為了清讓也會做些飯菜,只為飽腹,味道古怪極了。等清讓能自己做飯了,他師父就再不動手,連帶著後面讓清讓吃得都少了。
修習了法術後清讓倒是很少覺得餓,但也不代表他不喜歡吃好吃的。如今他身上帶著常人百八十輩子驕奢yín逸都花不完的錢財,小算盤噼里啪啦的都打在了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