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海蘭珠勸道:“碰到這些不講理的土匪,許大哥你已經盡力了。我身為翼長之女,做人質就做人質吧,為宗室盡心也是本分。”
“可是,這實在太危險了。王紹義這夥人,可不是一般的土匪。”
“所以你儘快回去通知毓方他們,回來救我。”海蘭珠展顏一笑,“你可別小看了我,我在英國可學了不少東西呢。不然毓方哥哥也不會放心讓我來。”她心生惡作劇,忽然很想看看許一城為自己著急的模樣,“實在不行,就嫁給這糟老頭唄,當個壓寨夫人。”
許一城臉一板:“不要胡說!”
兩個人正說著,外頭門板響動,掌柜的自己又拎著燈籠下來了:“兩位,這裡不好久待,請上去吧。”
許一城和海蘭珠正要往上走,掌柜的忽然又開口道:“請留步。”許一城停下腳步,沒有好臉色:“你又讓我們上去,又讓我們留步,什麼意思?”掌柜的把燈籠擱下,雙眼注視著:“你是五脈中人?”
許一城這次來沒用假名,因為他在古董圈裡其名不顯,沒什麼聲望。想不到一個平安城的客棧掌柜,居然在這裡一口叫破了他的真實身份。
這可麻煩了,萬一有什麼事情,引得匪幫去報復五脈,可就要出大亂子了。
掌柜的看出他一霎時的慌亂,語調平淡,伸手一指許一城腰間那一圈綴著海底針的黑布:“這東西,是不是叫海底針?”許一城點頭稱是。掌柜的呼吸略顯急促,伸手想要摸一下。許一城以為他要索賄,便開口道:“你想要就拿去,只是得為我做件事。”
掌柜的咯咯笑了起來:“我又不玩古董,要這東西做什麼?只是它與我家祖上有舊,我一直聽說卻沒見過,這次難得有機會,想看看罷了。”
許一城皺眉道:“有什麼舊?”掌柜的伸手點在牛皮旁那一枚四合如意雲的小印上:“先前我還不大敢認,但看到這四合如意雲中多了一輪日頭,就知道了。這叫作破雲紋,乃是我家的標記——看來這海底針,是我家祖上親手打制的。”
這話一出口,許一城可吃驚不小。這海底針,是乾隆年間一位姓歐陽的能工巧匠所打造。當時那位歐陽工匠犯了事,幸得五脈鼎力相助才逃過一劫。歐陽工匠為了報恩,就為五脈度身打制了一套鑑定工具,完全貼合五脈的鑑定手法而成,所以被歷代奉為寶具。想不到在這平安城的土匪窩裡,居然碰到了一位後人。
看他能一口叫出牛皮小印的樣式名字,看來此事多半是真的。
“您姓歐陽?”
“不錯。剛才你一亮出來,我就認出來了。我家曾祖父曾經留過遺言,若遇此物,即是恩人後代。就算是死敵,也要留三分情面。”
“那你……”許一城有所意動。
掌柜的語帶譏誚:“幾代前的人情了,就算留到現在,也剩不下什麼。何況就算我想救你們,王團副也不會答應。看在這海底針的份上,我答應你,會好好照顧這位姑娘,不會讓閒雜人等來騷擾。我能做的就這麼多了。”
“如此,多謝了……”許一城知道,這算是運氣好了。不然深處這一夥如狼似虎的匪徒之中環伺,海蘭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如花似玉,還真有危險。
“快上去吧,不然王團副又該起疑了。”掌柜的催促。
三人爬到地面。海蘭珠貪婪地深吸幾口空氣,胸口起伏,引得周圍幾個匪兵竊竊私語。掌柜的帶著他們離開城隍廟,來到大街上。過不多時,許一城看到迎面又有幾個士兵押著兩人,從縣衙門走出來。不用問,自然是黃克武與付貴。
幾個人見了面,都有一肚子話要說,可礙著掌柜的在側,只得用眼神簡單交流。
掌柜的說:“許先生你的馬車就在城門口,隨時可以走。海蘭珠姑娘得跟我們回去。”海蘭珠看了眼許一城,忽然伸手過來,像洋人一樣勾住他脖子,下巴墊在他肩膀上,突然淚如雨下,哭著說你可一定得來接我,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
許一城渾身一僵,下意識要把她推開。海蘭珠低聲道:“做戲得像一點,他們才不會起疑。”許一城斜眼看了下站在一旁的兵匪們,知道海蘭珠說得不錯。王紹義之所以放心把許一城放回北京城,除了因為有那兩條人命的投名狀以外,就是扣押海蘭珠這個人質。海蘭珠越是表現出不舍,這枚籌碼才越有價值,處境越安全。
於是許一城略帶尷尬地拍了拍她的背,海蘭珠伸手推開許一城,擦了擦眼淚,一甩頭髮對掌柜說:“帶路吧,我可得住間上房,太破的地方我可受不了。”掌柜的面無表情道:“王團副吩咐過,不會虧待你。”
海蘭珠就這樣被歐陽掌柜帶走,其他人則被押送出城,馬車就停放在城門口,上頭居然還掛著盞白紙燈籠,沾著斑斑血跡,顯然是剛才歐陽掌柜在陰司間裡提的那盞——這,就是王紹義送給許一城的警告了。
馬車夜行十分危險,轅馬不辨路途,隨時有傾覆的危險。可許一城一秒都不願意多等,上了馬車就吩咐回北京,越快越好。付貴和黃克武見他臉色鐵青,不敢多問,也隨之登車。
馬車朝著北京城轔轔地駛去,許一城在車裡把陰司間裡的事情一說,黃克武和付貴都大為震驚。這個王紹義一步三算計,手段還如此狠辣,不愧有惡諸葛之名。付貴道:“你也忒濫好人了,能從他手下逃生已經算僥倖,還想去救人?”許一城神色黯然:“兩條性命……就這麼沒了。誰知道這個王紹義和日本人之前又害過多少人命。”
黃克武猶豫了一下,對許一城道:“許叔,我覺得……這次你可能弄錯了。”許一城緩緩轉過頭來,眼中不解。黃克武從懷裡取出一塊東西,許一城一看,立刻分辨出這是一塊石碑的碎片,面露不解。
黃克武道:“你們被帶進城隍廟以後,我和付貴叔被押到城隍廟隔壁的縣衙,關在監牢里。我很生氣,質問看守的人怎麼把我們當犯人,知不知道我們是許一城的人。看守的人說這是平安城的規矩,怕你們亂說亂動,等到王團副談完,自然放你們出來——關在這裡的又不是你們一家。”
“還有別人在監牢里?”
“嗯,還有幾個人都是短裝打扮,抱臂站在監牢里,表情都有些不高興。”黃克武回答。付貴補充道:“客棧里還有兩隻金蟾,看來找王紹義出貨的人不只我們。這些人估計是其他兩位老闆帶來的保鏢。”
“那估計他們現在也活不成了了。王紹義就是故意把人分開,談不成生意就弄死。”許一城嘆息道。
“其實監牢里還有其他幾個人,大多是這夥人從附近鄉村里綁架來的富戶,準備勒索贖金的。不過其中一個人,卻和咱們有關係——”黃克武不會賣關子,繼續說了下去,“那是個瘦小的中年人,身穿探險短裝,鼻樑上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一聽到我們提到你的名字,就從地上爬過來,問我們是不是認識許一城。他的口音很怪,說不上哪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