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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黃二人哈哈大笑。劉一鳴笑完以後,心裡又起了一聲嘆息。許一城果然看破了自己的用心,這算是委婉地拒絕了。他望著前排重新閉目養神的許一城,忽然又在想,許一城對五脈視若腐鼠,那麼他所屬意的梧桐山泉,會是什麼呢?難道就是他口中說的考古?劉一鳴想問,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上了嘴。

    天擦黑的時候,三人到了王老闆家。劉、黃一進門,迎面看到藥慎行坐在那兒喝茶,那張臉狹頰鉤鼻,還真有點鷂鷹的意思,又忍不住捂嘴偷笑起來,讓藥慎行有點莫名其妙。

    許一城摘下禮帽,沖他先打了個招呼:“藥大哥,你好。”藥慎行這才起身笑臉相迎,握著他的手道:“愚兄只知道古董,對捉妖一行實在不擅長,只能勞煩兄弟你跑一趟了。”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諷刺許一城不務正業,許一城卻是微微一笑,並不著惱。

    他跟王老闆客套幾句,說帶我去佛堂看看吧。眾人進了佛堂,王老闆一指那磬:“就是它,每天晚上十點半准響,比西洋鍾都准。”許一城走過去,沒有急著碰觸,而是把海底針在旁邊攤開來。這套海底針鑄造得極為精緻,造型又怪異,外行人看來和法器差別不大。王老闆看到這麼專業的裝備,頓時放心了幾分。

    許一城的雙手摸在磬上,微微閉眼,過了好一陣才重新睜開,神情肅穆,似乎極費心神。王老闆看他臉色嚴峻,便惴惴不安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許一城捧起銅磬,把磬口對著王老闆:“你可知道這行梵文寫的是什麼?”王老闆訕訕表示不知。許一城道:“這行梵文叫作芬佗利華,意思是大白蓮花。佛經里稱讚人,常說人中芬佗利華,跟咱們說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差不多。”

    “這不挺吉利的嗎?怎麼還鬧女鬼?”王老闆納悶。

    “這芬佗利華有鎮壓邪魔的功效。夫人看到的那名旗頭女子,恐怕是受了什麼冤屈,一靈不昧困在磬中,被大白蓮花鎮著,一入夜便拼命掙扎,是以銅磬不敲自響。”許一城一本正經地說。類似的說辭王老闆也聽和尚、道士們說過,將信將疑。他問解法,許一城豎起一根指頭:“今日我可叫這銅磬不再驚擾。不過若想徹底化解她的怨氣,還得要有功德浸潤。”

    “有,有,我太太經常抄佛經的。”王老闆說。

    許一城搖搖頭:“抄佛經只是虔敬,行慈悲才是功德。”許一城這話一出口,劉一鳴、黃克武就知道他又要幹什麼了,再看他得道高人一樣的神情,無不竊笑。

    王老闆也是個識言知趣的人,立刻表示:“明兒一早我就去再捐五百大洋給福利院。您趕緊作法吧。”

    許一城點點頭,從海底針里挑出一柄小銼,拿起銅磬,狠狠地銼了幾下,重新擱回去。王老闆問,完了?許一城說對,做完了。王老闆大驚,說不用念經畫符啥的嗎?許一城朗聲笑道:“放下銼刀,立地就可成佛。真正的好手段,看的可不是時間長短——今晚十點半,等著瞧就是。”

    看他說得言之鑿鑿,眾人都將信將疑,就連劉一鳴都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一把銼輕輕蹭幾下就能管用?未免太簡單了吧?

    王老闆請他們晚上吃了一頓家宴,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這裡,只有許一城談笑風生,胸有成竹。到了快十點半,眾人再次聚在佛堂門口,支愣起耳朵仔細傾聽。時間一過,那銅磬果然悄無聲息,再無動靜。

    王老闆大喜過望,連稱許一城是活神仙。藥慎行站在邊上,手裡摩挲著腰間懸著的一枚銅印,臉色陰沉得快滴出水來,他折騰了兩天一無所獲,可許一城輕輕兩銼就解決了。最可恨的是,自己還不知道他是怎麼弄成的。這事要是傳到家裡,豈不是又給他加分了?

    可藥慎行眼珠一轉,又擺出一副笑容,順著王老闆的口風連聲稱讚,說我這個弟弟天賦異稟自幼修道,最擅長降妖除魔,怎麼玄乎怎麼吹。藥慎行想清楚了,棒殺不如捧殺。如果能把許一城坐實了會捉妖的身份,那對自己就再沒有什麼威脅了。家裡再如何敗落,也不會選一個神棍來做族長。

    對這些“讚頌”,許一城只是淡淡地解釋一句:“我不是道士,我在清華學校學考古的。”大家只當他是謙虛,再說“考古”一詞聽著玄奧,保不齊也是什麼修道的法門。

    王老闆請五脈的幾位回前堂喝茶,然後叫了家裡一干人等在佛堂祭拜,感謝菩薩恩德。許一城在太師椅上坐著,喝著王太太親手泡的茶,悠然自得。劉一鳴湊過去低聲問:“許叔,這怎麼回事?”他根本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許一城斜看了他一眼,淡淡吐出四個字:“共振原理。”

    劉一鳴瞪大了眼睛,沒聽明白。許一城笑道:“此事古已有之,我不過是照貓畫虎罷了。唐代有個叫曹紹夔的人,他有個和尚朋友,因為屋子裡的磬總跟外面鐘聲一起響,以為有古怪,嚇得病了。曹紹夔拿銼刀銼了幾下,磬就不響了。他解釋說因為鍾和磬恰好音律相合,擊彼應此,所以有了共鳴。只要稍微改變它的形狀,音調一變,聲音就消失了。用現代的科學道理來說,就是物體頻率恰好一致,產生了共振。”

    劉一鳴奇道:“可這附近並沒有寺廟,也沒聽到鐘聲啊。”

    許一城豎起一根指頭:“沒鐘聲,可有別的,你仔細想想。”劉一鳴想了一圈,突然“啊”的一聲:“火車?”許一城贊道:“一鳴你腦子果然好使。正是火車。這裡位於崇文門內,距離京津鐵路不遠。我剛才在學校查過時刻表,每晚十點半,有一趟火車從天津開到正陽門火車站,恰好路過這附近。火車輪子在鐵軌上滾動,聲音低沉,恰好跟這個銅磬的音律對上了。”

    “敢情這銅磬不是鬧女鬼,而是鬧火車啊。”劉一鳴笑道。

    黃克武急問:“那許太太看見的那個女鬼呢?”

    “那個銅磬下窄上寬,兩邊略凸,燭影一照,可不就有點像旗頭女子?其實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多少煩惱,無非就三個字:想多了。”許一城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藥慎行。後者此時站在廊下,負手望著漆黑的夜色,一言不發。藥慎行也不信怪力亂神,但他琢磨不明白許一城是怎麼解決的,又不願露怯,只好遠遠站開,故作深沉。

    此間事情已了,許一城捧起茶碗又啜了一口,掏出素白手帕擦擦嘴角,準備起身走了。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眾人一抬頭,看到王家管事攙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頭子,直入前堂。

    北京這都已經快入伏了,老頭子還披著一件掐邊銀鼠皮襖,似乎耐不住半點風吹。他臉上老皮溝壑縱橫,後腦勺還梳著一根長長的銀白色辮子,整個人佝僂著背,像是一隻快被曬乾的蝦,唯獨那兩隻眼睛亮得很,像是海東青的鷹眼。

    管事的對他十分恭敬,口稱富老公。老頭子進了屋,開口便道:“聽說你家裡有個刻著蓮花的銅磬,拿給我看看。”富老公的聲音有些細柔,口氣卻強硬得很。管事的有些為難,老頭子拐杖一頓,管事的一哆嗦,趕緊說我去問主人說一聲。過不多時,王老闆匆匆轉出來,一躬到底:“富老公,什麼風把您這麼晚給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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