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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強抑怒火:“吳隊長,能否看在老夫薄面,權且等壽宴過後再議?”吳郁文毫不客氣地打斷:“對不起,不是兄弟我不給你這面子,公事公辦,職責所在。”
“捉人拿贓,請問慎行犯了什麼罪,要讓一位偵緝處長親自拿人?”
吳郁文也不回答,一把將沈默推開,走到藥慎行面前,一亮逮捕令:“藥慎行,警察廳認為你與東陵盜墓案有關,跟我們走一趟吧。”
吳郁文聲音不大,可足以讓院子裡所有人都聽到。東陵大案,整個北京都傳得沸沸揚揚,大家只知道這跟孫殿英有關,可沒想到五脈居然也牽涉其中。再一細想,五脈是鑑古的名家,由他們替孫殿英去賣慈禧墓的寶貝,實在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一想到一貫崖岸自高的明眼梅花,居然背地裡在做這樣的勾當,大家看向五脈的眼神都變了。
盜墓這種事,雖然大家都在干,但拿到明面兒上來承認,那卻是另外一回事。
藥慎行聽到勃然大怒:“我不跟你們走,你們在這兒說清楚,我什麼時候替孫殿英銷贓了?”吳郁文冷笑道:“譚溫江都招了,說他早跟你聯繫過。一旦東陵的明器拿出來,就通過你的手摺換現錢。南城教子胡同的十二軍辦事處,你去過沒有?”
藥慎行的怒氣霎時凝固住了,他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在周圍一干人眼中,這就是被說中了要害。沈默轉過臉來,問藥慎行:“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我沒賣過。”藥慎行有些慌亂,“我只是去那裡跟譚溫江談過一次,他們說有一批古董,想要出手……”
“那就是確有其事嘍?你怎麼不跟我說?”沈默的手氣得直抖。
藥慎行道:“當時我只以為是普通明器,就沒跟您說……這行市眼看就蕭條下去,我也是為了五脈的今後著想啊!”
“糊塗!”沈默呵斥道。他知道自從北京改北平以後,藥慎行一直在為五脈尋求新的生財之道。之前和日本人談買賣古董的事,好歹算是合法生意,這跟盜墓的孫殿英偷偷接觸,那名聲可就全臭了。哪怕你一件沒賣,都得被老百姓罵得狗血淋頭。
藥慎行心裡很冤枉,他去找譚溫江談的時候,以為是普通明器交易,孫殿英還沒開始盜墓呢——可沒人會關心這個,大家只看到五脈和盜墓的孫殿英勾結。有心人只需要稍稍一推,就能敲釘轉腳,把藥慎行坐實成孫殿英的同黨,五脈也會隨之聲名狼藉。五脈活的就是個名聲,名聲若是沒了,那也就完了。
藥慎行沒想到,自己只拜訪了一次,警察廳居然都能查到。更沒想到,這一次普通談生意,會把五脈推到絕境。他的臉色開始變得慘白,身子微微搖擺。
吳郁文等得不耐煩了:“你們有什麼話,咱們回警察廳可以慢慢說。銬走!”幾個警察衝上來,把藥慎行按住,咔嚓一聲把一副精鋼手銬給他戴上。沈默氣得倒退幾步,幾乎站立不住;藥慎行媳婦一見相公被抓走了,“嗷”地一嗓子,放聲大哭。旁邊一個小娃娃也嚇得大哭。其他五脈的人,嚇得直往後躲。這一下子現場頓時大亂,哭鬧聲、叫喊聲、勸說聲、呵斥聲一起爆炸,壽宴喜慶的氣氛蕩然無存。
藥慎行還在掙扎,試圖反抗。吳郁文冷笑道:“你別著急,這次五脈勾結孫殿英的大案,上頭說要從嚴從重,要抓的人多了,你在裡頭不會寂寞的。”藥慎行聽到這裡,動作一下子僵住了。
在這一片混亂中,藥來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他想起來了,那個十二軍軍官的指頭上,還戴著他爸給的武扳指呢。也就是說,這次吳郁文沒抓錯人,他爹確實跟孫殿英勾結起來,打算銷贓。
可他該怎麼辦呢?他能怎麼辦呢?藥來腦子已經完全混亂。
“藥來!”
一聲怒喝,藥來打了一個激靈。這聲音太熟悉了,每次他爹要找他麻煩,都是這麼怒氣沖沖地吼上一嗓子。
“藥來!”
又是一聲。藥來渾身發抖著走出人群,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爹被警察死死抓住肩膀,雙手反銬在背後,今天為了接任族長而特意梳理的頭髮,現在完全亂掉了,狼狽不堪。藥來喊了一聲“爹”,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來。
“不許哭!”藥慎行訓斥道,藥來一下子剎住淚水,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藥慎行臉色慘然,情緒卻已經恢復平靜,他對藥來道:“我走以後,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藥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什麼意思。藥慎行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仍舊在角落發呆的許一城,又轉回來,“我要你一會兒替我參加投爐問香,不必藏著掖著,我要你拿一枚白香丸,投進去。”
他這一句話說得非常大聲,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默頹然坐回到五德椅上,藥慎行的用意,他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次東陵的事情太大,別說藥慎行,就連五脈都有可能要折進去。藥慎行只能毅然放棄五脈族長的角逐,和五脈割裂開來。這樣一來,他所作所為,皆是個人行為,所承受的罵名,不會連累五脈。
白色香丸,代表的是五脈中的白字門,也就是許家——而許家只有許一城一個人。藥慎行很討厭許一城,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後者的實力。如果自己不在了,唯一能把五脈帶出困境的人,只能是許一城。他要求藥來不藏著,公開投,實際上就是在告訴其他成員,自己會把五脈託付給誰。
藥慎行平時為人處世格局略小,但在這關鍵時刻,他卻毫不含糊地做出了選擇。無論藥慎行做錯了什麼,他凡事以五脈存續為最優先,這一點始終不曾變過。
“慎行,你啊……”沈默喃喃道。藥慎行雙目通紅,滿噙淚水。他咕咚一聲跪在地上,背著雙手沖沈默磕了三個頭,磕得額頭都出血了。藥來蹲坐在地上,旁若無人地號啕大哭起來。劉一鳴和黃克武怕他哭得太厲害,一左一右趕緊給攙走了。
沈默把視線投向許一城。他記得許一城跟吳郁文關係不錯,如果能站出來說兩句,說不定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許一城注意到了這目光的壓力,終於嘆了口氣,站到了門口的位置。
“吳隊長,這件事真的不能通融了嗎?”他問。
吳郁文眉頭一皺道:“許先生,您別讓我為難了。東陵案子有多大,這您比我清楚。這件案子,蔣主席、閻長官聯合下了命令要嚴辦,誰也沒法徇私。”
許一城沒辦法,只得請求再跟他說句話。吳郁文不好得罪他,只得命令警察們稍微退開幾步,說你只能講一句。
許一城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藥慎行卻率先說道:“你別誤會,我還是很討厭你,我只是別無選擇。”
“你也別誤會。我一點也不想做這個族長,我希望是做一個考古學者。”許一城神色平靜。
藥慎行大吼:“沈老爺子現在老了,現在能撐起這個家的,只有你而已!這是你的責任,你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