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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卞二人眉頭大皺,忍不住出言譏諷:“你都坐到這陰司間裡了,還充什麼聖人?”他們對王紹義說:“此人如此無禮,還睜著眼睛說瞎話,別有用心!”他們二人都存了同樣的心思,今天這些明器一共三家來分,少一個競爭對手,自己就能多得三成。
王紹義淡淡道:“許老弟說的不錯,咱們刨了人家的墳,就別撿便宜賣乖了。其實呢,兄弟我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兩千多號人的生計。人餵馬嚼,當家不易啊……”說完他伸出手去,把這堆珠寶明器推到桌子中央,“兄弟我想銷贓,你們想賺錢。不過買賣只能兩個人做,今天你們卻來了三伙兒,這讓我有些為難。”
三人都屏住呼吸,知道正題終於來了。王紹義道:“兄弟我思前想後,一直不知該咋辦才好,就跟馬福田馬團長說了。馬團長到底是過來人,有見識。他問我,這些玩意兒都賣了,能賣多少銀錢?我說怎麼也得十來萬吧?馬團長又問我了,咱們團一個月發餉錢得多少?我說五萬不止。馬團長說你就算都賣嘍,也不過是三個月軍餉,這哪兒夠啊?眼光還得放長遠不是?我想也對,這個妃子墓,就算刨了幾座,也不過是一兩年的收入,沒意思!要挖,就挖個大的。”
說到這裡,王紹義一撥桌上的明器:“這點玩意兒,不過是添頭兒。今天把諸位聚到這兒來,是想跟你們做筆更大的買賣——東陵裡頭最富貴的,那得算是老佛爺的墓。諸位有沒有興趣?咱們吃個慈禧太后的現席!”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在燭光映照下,比那周圍的鬼面雕塑更為可怖猙獰。
稍微年紀大點的北京人都還記得,當年慈禧出殯時無比奢華的風光,恐怕是前無古人。而他們專業搞古董的人,自然也讀過李蓮英和他侄子寫的《愛月軒筆記》,知道慈禧墓里的陪葬品之豐厚,恐怕要冠絕諸陵,全部發掘出來的話,將是一筆驚天財富。
王紹義居然打算開掘慈禧墓,這份野心和膽量,可真是不得了。慈禧墓的等級,不是淑慎皇貴妃的墳墓能比。雖說此時盜墓成風,可公開搞這麼大的事情,眾人心中都有些揣揣。
王紹義看他們被嚇住了,嘿嘿一笑:“這陵墓哇,就跟整娘們兒一樣。頭一回都緊張得夠嗆,可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慢慢就習慣了。”
這個笑話大家都沒笑。無論是許一城還是高全、卞福仁,都敏銳地捕捉到,王紹義剛才用了一個詞,吃慈禧的現席。
吃現席,這是民國以來才有的事情。民國開國以後,各地一直動亂,挖墳掘墓的事屢有發生,無人監管。於是就有古董商人掏錢僱傭土夫子,專門挖古墳取明器。後來土夫子覺得這麼做自己吃虧太大,索性反向操作,先找准墳墓,然後叫來幾家古董商,當場挖墳,現場拍賣,價高者得。因為往往是幾伙人圍著墳坑盯著,跟開宴席似的,所以就叫作吃現席。
這種吃現席的做法,古董商都要先付一筆錢給土夫子,當作訂金。土夫子收夠了訂金,才開始挖墳。無論墳里挖出什麼,訂金都不退,這就是保底。王紹義說吃慈禧的現席,自然是打算先跟他們三家收取訂金,然後再去開掘。
高全先一拍桌子:“好!王團副難得有此雄心,我就捨命陪君子。”卞福仁不甘示弱,也跟著說道:“慈禧墓里,都是民脂民膏。王團副為民做主,取來也沒什麼不可。”王紹義又把眼睛看向許一城,說:“那你呢?怕了?”許一城淡淡道:“慈禧墓有多大,幾位應該知道。那不是尋常的墳墓,說開就開。別的不說,那墓道在哪?你們誰知道?若不知地宮入口,就是幾百人硬挖,也得幾天工夫。北京政府再無能,這麼大動靜也傳出去了。王團副說開慈禧墓,可也得告訴我們怎麼開。財帛動人心,也得有命花才行。”
王紹義哈哈大笑:“你問到點兒上了。我就給你們吃個定心丸吧。當年慈禧墓修到最後一道手續的時候,留下了八十一個石匠封閉墓道。本來這些人是被滅口的,可其中有個姓姜的石匠,在施工中途被大石頭砸中,暈死過去。監管太監以為他死了,怕弄髒了地宮,讓人把他拖出去扔山溝里。姜石匠後來悠悠醒轉,逃回村里隱姓埋名,活到現在。”
三人都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故事,若這是真的,那麼墓穴定位根本就不成問題。高全驚喜道:“莫非,莫非王團副已經找到那個姜石匠了?”
王紹義道:“還沒,不過已經有了眉目,很快就能找到他了。”他停頓了一下,忽然看了三人一圈,“幾位,你看,這等機密大事,我都跟你們說了,兄弟我算夠實誠吧?那現在輪到你們表示一下誠意了。”
三人面面相覷,心想這就是要錢了吧?王紹義卻下巴一抬:“這次吃現席,咱們改改形式,你們也別吃了,代我走貨即可。”
尋常的吃現席,古董商給了訂金,土夫子挖出東西交給古董商,這事就完了,這是為了防止萬一墳是空的,土夫子白干一場。王紹義的意思是,這慈禧墓裡頭肯定有寶貝,不用猜,所以他挖出來,都算自己的,但會指定一人代為出貨,拿到市面上去換現大洋。
要知道,慈禧墓的東西雖然值錢,但都見不得光,必須有門路找到那些匿名收藏家才行。古董市場水太深,如何找人,如何透口風,如何收款,如何保證不被曝光,其中門道很多。王紹義殺人如麻,可在賣貨上就是個白丁,必須得找一個行家代為出手。
想想看,慈禧墓里那麼多寶貝,光是抽水,就能拿到手軟,果然是一注大富貴。
王紹義又道:“慈禧墓的事,兄弟我也知道影響不小,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們三位,我只能挑一位來出貨。”
在座的都是人精,仔細一琢磨這句話,無不臉色大變。剛才王紹義已經把盜掘慈禧墓的大計坦然說出,連姜石匠的事都交代清楚了,現在居然只挑一個人合作。那麼剩下兩個人呢?知道這麼多秘密,難道王紹義還會把他們放回去?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王紹義那句“慈禧墓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透著何等的殺氣。留一個,殺兩個。這已經不是求財,而是求生了。贏了,大把富貴等在眼前;輸了,性命就交待在這平安城裡。王紹義手裡,不在乎多這麼幾條人命。
陰司間,果然是陰司間。生人進了陰間,又怎麼能活著回來?
高全嘴角開始哆嗦起來,卞福仁面無表情,可額頭上的細汗卻在一層一層地出。海蘭珠站在許一城背後,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如何。她突然起了好奇之心,這個平時總是嘴角帶著一絲從容笑意的傢伙,在這種情況下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可惜這陰司間裡的氣氛太沉重了,誰也不敢動。王紹義身後站著掌柜的,手裡不知何時已經舉起一把槍,在這狹窄空間裡,任何人想暴起傷人都是不可能的。稍微一個突兀的動作,都可能會導致開槍。
王紹義沒有催促,他抱臂後靠,留給這三個人充分的時間去消化。沒過多久,高全啞著嗓子道:“就依王團副的意思。”卞福仁和許一城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表示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