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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許一城打斷他的話,“你是說日本人只拿了九龍寶劍走,其他什麼都沒拿?”
“沒錯。我一直盯著呢,只拿了九龍寶劍。”
許一城眼神里的疑惑濃郁起來。他原來一直以為,日本人覬覦裕陵財寶,所謂九龍寶劍只是一個象徵,想不到他們居然真的只是拿走了這把劍。
日本人到底在想什麼?他們付出這麼大代價,用了這麼多精力,居然只是為了一把寶劍?這聽起來未免太荒唐了。九龍寶劍固然是一件國寶,可它的價值和翡翠西瓜只在伯仲之間。日本人再窮,也不至於特意為了這麼一樣東西而來。
許一城忽然在想,陳維禮那半張信箋,恐怕裡面的玄機還沒有完全參透。在堺大輔房間裡搜出來的那一行奇怪的字:“言中……飄淪……雖復沉……無……用。”也未必是單純的漢詩感慨。
說來也怪,本來他的心情因為東陵被盜而極度低落,可一想到仍有玄機沒有解決,眼神反而慢慢亮起來。許家的人,從來都是這麼固執。
劉一鳴見許一城神采略有恢復,心中寬慰,繼續講道。
日本人走了以後,孫殿英照例把乾隆墓也劫掠了一番。劉一鳴沒進去,但聽周圍的士兵說,棺材裡乾隆的屍體早已腐化,只剩下一條辮子。不過陪葬的那些寶貝可都是真金白銀,不可勝數,一趟一趟地往車裡搬運。只可惜了收藏的那些名人字畫,這些目不識丁的丘八不知珍惜,踐踏在地上,被雨水泡成了紙漿。劉一鳴出身書畫世家,談到這段的時候,手指關節都被捏得發白。
盜完了乾隆墓,孫殿英意猶未盡,還想去挖順治的孝陵。譚溫江說順治出家當和尚,棺材裡什麼也沒有,盜起來沒意思。於是孫殿英想,我挖不到老子,就挖兒子唄,又盯上了康熙墓。不過這次他們就沒那麼幸運,剛挖到地宮邊緣,地面開始湧出黃水,而且越流越多,轉瞬間就積了幾尺深的水。
這些士兵看這些水黃得有些瘮人,都不敢靠近。有人說著是屍水所化,沾著就完,嚇得他們全站開了,沒人敢再動手。孫殿英也怕待的時間太長,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宣布撤退。這些士兵個個身上鼓鼓囊囊,揣得一身都是,喜喜洋洋地離開東陵。孫殿英更是賺得盆滿缽滿,拉走了十幾輛滿載的大車。王紹義如果見到,非吐血不可。
“等一等,他們盜了多久?”
“足足七天七夜。”劉一鳴嘆息道,“走的時候,整個東陵一片狼藉,連石碑都沒幾塊完好的了。”
許一城慢慢靠在床頭,摸了一下胸膛心臟的位置,若有所思:“我昏迷了這麼久啊……那然後呢?”
劉一鳴朝黃克武看去,黃克武連忙說:“我和藥來把許叔你送回北京,直接送進協和,同時海蘭珠小姐去通知宗室。宗室那群窩囊廢,聽到這消息慌成一團,毓方說自己拿不了主意,又去天津請示溥儀。溥儀又召集宗室元老們議事,這一議又是好幾天。等他們趕到東陵的時候,人家早跑了!只剩下阿和軒在神道前自盡的屍體。”
“阿和軒死了?”許一城一驚。
“他們被孫殿英關在山坳里,等到軍隊離開才恢復自由。其他兵丁一鬨而散,恐怕阿和軒是最後一個為滿清殉葬的人了。”
許一城心想,阿和軒是海蘭珠的親爹,不知道那姑娘知道這消息後,會是什麼反應。
“宗室就沒什麼動作嗎?”
“目前還在商議該怎麼辦呢。”劉一鳴嘲諷地回答。
“對了,付貴也是在那時候被人發現的。據說是姜石匠的家人一路找到東陵,在靠近馬蘭峪的地方發現了他,送回京城。”藥來補充道。
許一城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說我先去看看付貴。
隔壁病房裡,付貴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頭上纏著厚厚的一圈繃帶,像是個滑稽的印度巡捕。這個傢伙即使在昏迷時,仍舊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床邊的柜子上沒有擺鮮花,而是擺著一把二十響毛瑟短槍。這是許夫人的主張,她說對付貴來說,槍油和火藥的味道聞起來比花香更舒心。
許一城緩步走到床邊,坐下來,伸出手去給他掖了掖被子。付貴一動不動,似乎懶得搭理這個多事的混蛋。他其實對民族、文物什麼的毫無興趣,之所以摻和進來,完全是出於與許一城的友誼。
他本來可以在京城悠哉游哉地當警探,結果卻為了一件無關的事情傷成這樣。無窮的愧疚湧上許一城心頭,忽然沒來由地想到了陳維禮。
陳維禮信任許一城,臨終前把一個大秘密託付給他;付貴信任許一城,可以為他赴湯蹈火。兩個人都把許一城視為生死相交之人,全無保留地付出信賴。現在他們兩個一死一傷,孫殿英依然逍遙法外,日本人的陰謀到底是什麼還沒查明。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吶喊——
許一城啊許一城,仇敵未滅,真相未明,你有什麼資格意志消沉?
其他三個人望著垂首而坐的許一城,半晌沒有吭聲,以為他傷心過度,連忙過去勸解。劉一鳴伸手一觸許一城肩膀,他緩緩抬起頭來,把劉一鳴嚇得退了一步。
許一城面上原本浮著一層淡淡的灰霾,現在卻倏然消散。他眼神里的虛弱和空茫不見了,又變回了之前的清亮和許家人特有的名叫固執的神采。
“許……許叔?”劉一鳴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許一城從椅子上站起來,沉鬱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活力:“這件事還沒完。是的,我們沒能阻止盜墓,但我們還可以讓這些盜墓賊付出代價,得到應有的懲罰。”
“不過許叔您的身體,反正盜都被盜了……”藥來有點擔心。東陵被盜,許一城內傷最深,以他現在的狀況,還能不能應付這麼危險的事情。許一城正色道:“東陵是被盜了,但日本人的動機尚未查明。現在讓我束手,只怕更傷身體。”說到這裡,他下巴輕抬,微露傲氣,“我們許家,從來都是頭撞南牆而死,沒有中途折返的。”
劉一鳴問道:“那許叔你打算怎麼辦?”
許一城抬起右手,修長的指頭靈巧地攏在一起,語氣里卻帶著淡淡的遺憾:“我準備了一個後手,就是用來應對這種局面的。我本希望永遠用不著,現在看來,不得不用了……”
說到這裡,大家都滿懷期待,等著許一城拿出一條立竿見影的錦囊妙計。許一城卻什麼都沒說,反而讓藥來給他講講最近京城的局勢。
藥來抖擻精神,絮絮叨叨地講起來。最近京城局勢已經穩定下來,國民革命軍的各級政要紛紛前來。奉天那邊早就正式為張作霖發喪,所有人都在盯著他兒子張學良的選擇。
許一城閉目聽著,不時停下發問。藥來說了半天,許一城忽然問:“這麼說,蔣主席還在北京?”藥來一點頭:“還在,忙著接見社會各個團體,忙得很,每天報紙上都有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