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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先生一定是誤會了。我們是個考古學術考察團,遵循的是嚴格的學術規範。許先生你也是學考古的,應該能明白。”堺大輔這麼說。
許一城冷笑道:“考古學術還包括殺人滅口麼?”
堺大輔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說過了,他是吸食毒品而死,日本領事館有詳細的屍檢報告。”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變換了話題:“我聽孫軍座說,你也有朋友困在平安城,我們團里的木戶教授也在那裡。至少在請求孫軍座出兵這一點上,我們的立場是相同的,為什麼不合作一下,合力說服他呢?”
許一城眼神愈加明亮,鋒芒畢露:“我的朋友,我自己會去救;我的朋友被人殺死,無論那個兇手去了哪裡,我都要把他繩之以法,除死方休。至於那些敢於竊取我們國家珍寶的強盜,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去揭發,把他們的醜態暴露在陽光之下。”
他整個人如同一把神兵緩緩出鞘,氣勢之盛,讓堺大輔有些難以抵擋,終於露出了猙獰神色:“你是在跟整個帝國作戰。沒有人會幫你,許先生,沒有人。”
聽到堺大輔的威脅,許一城反而笑了。他出口威脅,說明已經被觸到了痛處,之前的猜測都是正確的——陳維禮也罷、九龍寶劍也罷,這一切,果然是日本人為了開掘裕陵而設下的大局。
堺大輔看著許一城:“固執是人類最不該有的性格缺陷,那只會給大家都帶來麻煩。”聽到這一句,許一城笑得雲淡風輕:“是嗎?可在我們許家,這是最引以為豪的優點。”
說完這一句,許一城轉身離開,看都不看堺大輔。該說的話都說完,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掀開了所有的遮掩和矯飾,與敵人正式宣戰。這一場螳臂當車的戰爭,終於在開始一個月後,正式開始。
他首先找的人是孫殿英。問到譚溫江,他露出為難神色,說軍座正在思考戰略。許一城早就聽馬弁們說過了,孫殿英的“思考戰略”,就是找地方抽大煙去了。許一城說我現在一定要去見孫軍座。
譚溫江本來還想勸說他再等等,但看到他的狀態有些不對,整個人身體裡似乎蓄積著岩漿,隨時可能噴發而出,無奈只得把許一城帶到鎮子裡的煙館裡間。一到煙館,裡頭煙霧繚繞,外面還扔了好些鴉片盒子,上頭畫著一隻老鷹,正是藥來說的鷹牌。
許一城厭惡地掩著鼻子,穿過吞雲吐霧的士兵們,也不敲門,一下推開裡間。孫殿英正靠在特製的大煙躺椅上,手持一桿鋥亮的銅製大煙槍,眼神飄飄欲仙。旁邊一個馬弁正跪在邊上,殷勤地在給他烤著煙泡。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甜醉的味道,讓人不自主就鬆懈下來。
孫殿英聽見有人闖進來,正要發作,一抬眼發現是許一城,立刻笑容滿面:“許先生,跟日本人談完啦?來兩口吧?”他挪了挪身子,給騰出個地方。馬弁連忙起身,想給許一城拿杆煙槍。
許一城也不坐下,劈頭就說:“孫軍座,我來此是辭行的。”
“哎?咱倆還沒聊夠呢,你怎麼就要走啦?”孫殿英從炕頭一骨碌爬起來。
許一城拱手道:“我的朋友如今還被困匪窩,生死不明。我已決定親赴平安城一趟,把朋友換回來。”
“嘖,好義氣!有咱九成風範。”孫殿英先翹起拇指贊了一句,然後又擔心地說道,“不過王紹義那個人兇殘得很,張少帥都碰一鼻子灰,你去了那兒,危險得很吶。”
“是啊,怕是九死一生,所以才特地來辭行。”許一城笑道,“我若是活著回來,定當投效軍座,效犬馬之勞。”孫殿英先是一喜,然後“呃”了一聲,終於反應過來了。許一城自蹈險境,以此逼宮,這是在談條件呢:你不是想招攬我嗎?行啊,那就別看著我去送死,趕緊出兵把王紹義滅了。
孫殿英愁眉苦臉,站起身把煙槍扔給馬弁,過來拍許一城的肩膀:“哎喲,許老弟,咱不是不想幫你,實在是麻煩得很吶。你不在軍中,不明白眼下這局勢。咱剛投靠國民革命軍,正是敏感時期。一動兵馬,不知多少人會緊張。馬福田、王紹義跟李德標不一樣,我打他們師出無名,會惹出亂子呀。”
許一城敏銳地聽出他話中漏了點口風,眼神一斜:“軍座的意思是,如果師出有名,那麼打王紹義就沒問題了?”
孫殿英遲疑地抓抓光頭:“話是這麼說不假。要麼他們現在還堅持打奉軍的旗號,要麼他們脫了軍裝重新落糙為寇,那我開戰還算有正當理由——不過王紹義外號‘惡諸葛’,他才沒那麼傻,落下這麼大破綻。”
“那……若是他們前來襲擊軍座呢?”
孫殿英眼睛一瞪:“他們敢!老子把他們揍出屎來!”
許一城一拍手:“那麼這就好辦了。平安城我是一定得去的,不過我會設法讓王紹義的軍隊調離平安城,前往遵化以東、薊縣西北的馬蘭峪附近。那裡是軍座的防區,他們一頭扎進去,等於是侵犯友軍地域,您就反擊有理,師出有名了。”
孫殿英皺眉:“他們真敢把軍隊派去那裡,老子收拾起來肯定不含糊。不過你咋能把他們弄過去?”許一城負手而立,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計,孫軍座只要事先埋伏好兵馬,等我把他們引過來就是。”
孫殿英聽了這話,眼睛發亮。戲文里諸葛亮最喜歡說這句話,每次這句話一出口,肯定有一場大勝仗。他再看向許一城,這傢伙神神秘秘地賣著關子,嘴角笑意若有若無,還真有幾分諸葛亮的風範。
許一城表面上胸有成竹,其實心裡卻在苦笑。
根本沒有什麼妙計。東陵就在馬蘭峪,王紹義本來也要帶兵去那裡,用不著許一城去引。他故意不提東陵,說成馬蘭峪,就是想把孫殿英的注意力引到殲滅馬福田、王紹義匪幫的軍事行動上來,別讓這位孫麻子對東陵起了貪心。
眼下除了孫殿英,附近沒有能制住平安城的勢力。許一城為了能擋敵於東陵之外,別無選擇,只能把自己都當籌碼打出去。
“等到幹掉王紹義,救出你的朋友,你可不能食言吶。”孫殿英不忘了提醒一句。
“事成之日,一城為軍座親自執韁扶鞍。”
得了許一城保證,孫殿英大喜過望,拉住他胳膊:“扯啥執韁扶鞍,你過來,咱們倆就是兄弟相稱,富貴同享,有難同當……哎呀,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走之前咱們倆不如結拜吧!”
許一城見孫殿英興致這麼高,沒別的辦法,只得含笑點頭應允。譚溫江趕緊出去,張羅了黃紙、公雞、香燭和一尊關公像。孫殿英和許一城就在大煙館裡擺下儀式,對著關公叩了幾個頭,斬雞頭,燒黃紙,然後八拜成交。孫殿英年長為兄,許一城年幼為弟。
結拜完以後,孫殿英要來兩大碗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一張麻臉變得赤紅,大著舌頭問他道:“義弟,你這是打算直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