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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太太第二天聽說以後,挺高興,覺得這銅磬有佛性,心想這是菩薩催促我晚上也要念經呀。到了半夜,她等在佛堂口,同一時間果然又傳來銅磬的聲響。她捧著蠟燭進去,往佛堂那兒一跪,突然覺得陰風四起,兩條腿頓時動彈不得。

    王太太癱在那兒,只有眼珠子能轉。她看見在燭光照映下,那銅磬的影子慢慢地拉長,有點怪,形狀變成了一個帶著旗頭的女子。王太太嚇得魂飛魄散,又沒法跑,只能拼命叫喊。結果整個宅子都給驚動起來了,眾人進了佛堂點亮電氣燈一看,王太太癱坐在地上昏了過去,銅磬還在兀自響著。

    這一下子可不得了。生意人最忌諱這些東西,王老闆一聽老婆描述,也嚇毛了,當時就要把銅磬扔出去。家裡老人提醒,這是邪祟之物,進門容易出門難,如果隨隨便便扔出去,保不齊會有什麼大麻煩。

    留著不是,拿走也不是,王老闆左右為難,只得請人來驅邪。道士和尚請了好幾個,甚至還找了一個當年義和團的大師兄,全都不管用,那銅磬還是每天晚上準時照響不誤。家裡人惶惶不可終日,天一黑就躲屋裡不敢出來,好好一個家弄得跟鬼宅似的,就連四鄰都驚擾不安,紛紛過來打聽。

    王老闆氣得大罵,吳閻王殺過那麼多人,他經手的東西肯定不乾淨。他罵完吳閻王,又罵五脈,罵那些掌眼的人都是瞎子,這點邪氣都看不出來。王老闆不敢去惹吳閻王,就想讓五脈負責。於是他給沈默傳個話,要求他們派人來再掌一次眼,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古董鋪子有個行規:凡是經手的物件兒,可以有假的,但不能有不吉利的。賣人假的,這叫騙人;賣人大凶之物,這叫害人。所以玩古董的人,風水堪輿、命理術數之類的門道兒多少都要涉獵,賣貨時負有解說吉凶之責。比如說誰買了面古鏡,老闆得先提醒人家,切不可高懸於榻前;誰要想賣件槐樹芯兒的木梳,正經的大鋪子都不敢收,寄賣都不肯——槐木大陰,那是給鬼梳頭用的,賣出去要出人命。

    這銅磬雖說不是五脈經手,但既然給人家掌了眼,也脫不開干係,於是沈默就讓藥慎行再去看看。

    藥慎行接了沈默的要求,哭笑不得,只好再去一次。到了王家,藥慎行拿起那銅罄東看看,西看看,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毛病。這銅磬造型素淨,唯一可慮的就是內里鐫的那一圈梵文,但經過辨認,也不是什麼邪咒,不過是普通的佛經。

    可王老闆扭住藥慎行死活不放,一定要五脈負起責任來。這時候在一旁幫忙的劉一鳴眼珠一轉,提議說金石一類是許家的專長,要不請老許家的人來看看。藥慎行一聽就不樂意,許家老爺子去世幾年了,現在許家就剩許一城一個人。請許家出手,那就等於是叫許一城來。那日在吳郁文家裡,這個人已經出盡了風頭,讓一向以接班人自況的藥慎行很有危機感。

    王老闆可不管那麼多,聽說五脈還有更厲害的高人沒出山,忙不迭地催促去請。於是劉一鳴叫上黃克武,高高興興地跑到清華學校來搬救兵了。

    講完前情,黃克武扯著大嗓門道:“許叔,這事不解決,五脈還會有大麻煩。吳郁文是您解決的,好歹給收個尾,善始善終啊。”許一城嘿嘿笑了一下,頗有深意地看了劉一鳴一眼。後者連忙把視線移開,似乎有什麼虧心事。

    “王老闆家住哪?”許一城問。

    黃克武大喜:“這麼說許叔您願意去?”劉一鳴趕緊捅了他一下,黃克武這才意識到自己答非所問,趕緊回答,“崇文門,在崇文門。”

    “那附近沒有什麼寺廟吧?”

    黃克武對北京地理很熟,他想了想,說應該沒有。許一城找出一張北京地圖鋪開,隨手拿起一枚圖釘擱到王老闆家當標記俯身琢磨了一陣,又從書架上拿起一個小冊子翻了翻,一拍手:“行了,我大概知道了,你們等我一下。”然後拉開抽屜,把那套海底針拿了出來。

    劉一鳴、黃克武一見海底針,精神一振。這海底針號稱“無寶不到”,需要它出手的無不是珍奇異寶。許一城如今把它帶上,說明那銅磬絕不簡單,又有熱鬧可看了。

    “我們走吧。”許一城說。陳維禮的事讓他一直心神不寧,正好藉此換一換思路。

    三人離開清華園,所幸此時電車還在運行。許一城單獨坐在前排,頭靠椅背,任憑窗外的夕陽照拂臉上,陷入沉思。兩人不好意思跟他並排,坐到後面去了。電車在路上徐徐開動。半路上黃克武小聲問劉一鳴:“大劉,許叔這一去,你這算是把藥伯伯給得罪了,就不怕他收拾你?”

    他性子雖急,但不代表沒眼色。藥慎行是既定的接班人,許一城這一去,等於是給他塌台子,以他睚眥必報的秉性,必定不會甘休。劉一鳴這個舉動,可是捅了個大馬蜂窩。

    劉一鳴嗤笑一聲:“本來金石就是歸許家管的,我哪句話說錯了?嗯?再說了,他要是敢整我,我就把藥來那點爛事兒全抖落出去,到時候看丟臉的是誰。”

    黃克武笑道:“你小子一出手,肯定先算得清清楚楚——說吧,你來找許叔,到底是圖啥?”

    劉一鳴眯起眼睛,卻不肯說,只是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個八字。黃克武“哦”的一聲,這才明白過來,五脈的族長之位,最多坐到八十就要退位,免得老糊塗了連累族裡。今年八月份正好是沈默八十大壽,不出意外會在席上讓藥慎行接任——嗯,不出意外……黃克武想到這兒,一下明白過來說,大劉你這是要給許叔搞一出黃袍加身吶。

    劉一鳴扶了扶眼鏡:“明眼梅花凋零腐爛,得有一位像拿破崙一樣的人物來領導,才能活下去——拿破崙你知道是誰吧?”黃克武搖頭說不知道,劉一鳴嘿嘿一笑:“那是法蘭西的皇帝。”黃克武驚道:“你小子膽子可不小……”劉一鳴瞥了他一眼:“別裝了,你如果喜歡藥大伯上位,就不會跟我來了。”

    黃克武抓了抓頭,特別嚴肅地說:“我倒不是對藥大伯有什麼成見,他是個好商人,只不過什麼物件兒到他手裡,只看作價,卻不怎麼真心愛惜,我不喜歡這樣。”

    劉一鳴笑道:“得了,得了,誰不知道你大黃是個講究人,視古如命。還說我老成,我看你才是個老古董。”

    “古物不好好珍惜,還收它做什麼啊?”黃克武嘟囔道。

    兩人正在後排嘀嘀咕咕。許一城的聲音從前排飄過去:“哎,這次把我叫過去,是一鳴你的主意吧?藥大哥可絕不會這麼做。”

    劉一鳴被說破了算計,也不臉紅,索性直言道:“他當然不希望你去,他怕你搶他位子呢。”

    許一城“嘿”了一聲,頭沒動:“你們讀過《莊子》的《秋水篇》嗎?”兩人一起搖頭。許一城道:“在《秋水篇》裡頭,莊子講過一個故事:話說在南方有一種鳥,叫作鵷雛。這種鳥極愛乾淨,不是梧桐樹它不落,不是山泉水不喝。正巧一隻鷂鷹逮到一隻腐爛的老鼠,正要吃,看見鵷雛飛過,生怕它過來搶,就抬頭‘嚇’了一聲,想把它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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