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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乾陵,它現在歸陝西省古物保管委員會管理。這個委員會是在昭陵六駿偷運事件之後成立的民間組織,專門負責對陝西省重要文物遺蹟進行清理、保護。可惜陝西連年戰亂,政權更迭,這個委員會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現在唐代十八陵根本無人看守,完全不設防,只有當地警察會偶爾巡視一圈。
姬天鈞還帶了一大摞資料,多是地方志、遊記和一些盜掘案卷宗——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居然還有類似《陽宅指繆》《勘輿五經》《二十四砂葬法》的風水書。許一城把資料留下,沒發表任何看法,繼續在房間裡研讀,一看就是好幾天。海蘭珠有點著急,催促說日本人說不定現在已經在挖坑了,你還不急不忙在這兒看書?
“磨刀不誤砍柴工,放心吧,日本人的動作沒那麼快。”
許一城告訴她,整個乾陵,其實是一個顛倒的風水大陣,布局方式和尋常方式迥異。郭震劍上留下的地圖,絕不能簡單地與乾陵地形做對照,其中暗藏風水玄機。不知道的人,很容易被誤導。
“明眼梅花近千年的傳承,掌握著外人所不知的一些東西。日本人可不知道這些門道,他們南轅北轍,優勢在我們這邊。”許一城笑道,然後又低下頭去,慢慢地翻開一頁。
“幹嗎不聯繫政府,讓西北軍派人去保護不就得了?”海蘭珠還是不明白,許一城的做法太奇怪。當初為了保護東陵,他可是到處借兵,先找李德標,又尋孫殿英。怎麼到了西安,卻只是悶頭單幹。
許一城搖搖頭,露出沉痛神色:“各地軍閥,都是一路貨色。若是驚動了西北軍,怕是前腳趕走日本人,後腳他們就自己動手了。東陵的事情,不可重演。”
海蘭珠知道東陵現在就是一根刺,一拔就會讓許一城痛苦萬分。於是她也不催了,白天出去溜達逛街,回來就泡在許一城的房間裡,陪他一起看書、聊天。
在這期間,支那風土考察團的行蹤始終成謎,不過乾陵附近也一直沒有什麼可疑人物出現。
到了第五天中午,姬天鈞又來了。這次他神秘兮兮地拿來一個黑布包,打開一看,裡頭居然是個銅製的風水羅盤,還有香燭燈籠紅線什麼的。海蘭珠湊過來一看,有點糊塗了。她看向許一城,說你真打算改行堪輿了?
許一城把羅盤拿起來掂了掂,對海蘭珠道:“古人布局墓穴,都以風水為準。搞清楚了唐人風水的門道兒,才有機會解開盤中謎局,找到墓門。你做好準備,咱們一會兒就出發。”
“這會兒就走?到乾陵得大半夜了吧?”海蘭珠吃驚不小。
許一城道:“郭震劍上的玄機,不到那個時候是顯不出來的。不出意外的話,今晚我們就可以把這件事了結了。”說完他看向乾陵方向,清秀的臉上顯出幾許肅穆和緊張。
海蘭珠問:“那我要做什麼準備?”
“很簡單,保護我。”許一城望向她,目光深深。海蘭珠微微有些侷促,可她並沒有躲開許一城的注視,嘴角微抬,露出了一朵微笑。
姬天鈞準備了三匹河套馬,鞍韉齊全。三人各自跨上一匹,急匆匆地出了西安城的西門——安定門。在出城的時候,被守城的西北軍士兵稍微耽擱了一下。許一城讓海蘭珠看好馬,然後和姬天均前去交涉,足足花了半個小時,士兵才罵罵咧咧地放行。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三人匆匆出城,一路朝著西北方向疾馳。先過咸陽,再經禮泉縣,最終抵達乾縣縣城。他們一路疾馳了五六個小時,無論人馬都疲憊不堪,必須在乾縣縣城休整一下。
八月份天長,他們進縣城的時候,西邊還泛著一抹隱約的落日餘暉,給天空殘留著最後一絲光亮。乾陵就在乾縣縣城往北十二里地的梁山,遠遠已可望見其崢嶸陵勢。不過他們吃過晚飯之後,這最後一絲餘暉也消失了。在稀薄的星光照耀之下,乾陵如同一個巨大的模糊黑影,看上去威嚴而可怖。
“哎,你說進了山以後,會不會鬧鬼?”海蘭珠有些瑟縮。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這種半夜闖死人墳地的事,心裡總會有些害怕。許一城整理著馬背上的裝備,笑道:“怕鬼?你在英國留過學,應該學過‘賽先生’啊。”
“我知道啊,但就是害怕嘛。”海蘭珠撇嘴。
“這個世界上本沒有鬼,做壞事的人心虛了,也就有了鬼。”許一城大笑。海蘭珠狠狠地朝許一城腳上踩去:“別以為魯迅先生的書我沒讀過!”
他們稍事休息,然後在晚上九點左右準時出發。一路上大路坎坷,又沒有照明,三匹馬只能放慢速度,謹慎前行。後來大路變成小路,小路又變成山路,當他們抵達梁山腳下以後,馬匹乾脆無法前進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乾陵固然有名,可這裡既非軍事要地,也非香火繁盛之所,平時人跡罕至,當地自然沒有修路的動力。
所以他們三個把馬拴在山下一塊石碑旁,各自背上背包,打起手電,沿著神道徒步朝山上走去。
梁山一共有三座山峰,一北二南,其中北峰最高,乾陵就在突兀孤絕的北峰之巔。南邊的兩座山峰東西對望,中間夾著一條司馬道,左右還有泔河、漠水兩條水帶環繞,氣勢十分雄壯。即使是在夜裡,從山下仰望乾陵,感受到的也不是死氣,而是穿越千年的煌煌大氣。
“真不敢相信,武則天就睡在這座大山裡面,那個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海蘭珠仰著脖子感嘆。
許一城糾正道:“錯了,這裡其實是唐高宗李治和武則天的合葬墓。只是因為武則天太有名了,所以李治的名字反而不顯。”
“有這樣的老婆,李治一定很辛苦吧?死後都要被壓過一頭。”
許一城一本正經地說:“我沒娶過這樣的老婆,也沒死過,真不知道。”逗得海蘭珠咯咯笑,驅散了不少暗夜陵寢的陰森。
姬天鈞走在前頭,一邊走一邊介紹道:“兩位沒來過,可能不知道。乾陵這個地方原先還有內外二城四門,神道兩頭還有祭殿、闕樓、祠堂、下宮等等三百多間建築,可惜早沒了。現在地面上剩下的,就只有神道兩頭的翁仲石像和那一塊無字石碑了。”
“什麼是無字石碑?”
“乾陵上頭有兩通石碑,靠西邊的是唐高宗的述聖紀碑,靠西邊的是武則天的碑。一般石碑上都應該是寫滿字,歌功頌德什麼的,可武則天的碑卻特別奇怪,上頭一個字沒有。”
海蘭珠大為好奇:“武則天幹嗎給自己立一塊無字碑?是覺得無話可說嗎?”姬天鈞說這就不知道了,歷來的說法很多,有的說武則天自認女子不該稱帝,所以不敢立碑留言,有的說武則天自認功勞太大,根本不需樹碑立傳,莫衷一是。
“一城,你怎麼看?”海蘭珠轉向許一城。
許一城停下腳步,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才回答:“我猜,她應該是對自己選擇的道路問心無愧,根本不懼後人評價,所以才坦然把石碑空在那裡——其實本該如此,只要不違本心,哪怕堅持的是一些旁人看起來很蠢的事情,做到生前無愧就好,又何必去計較什麼身後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