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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利器。”吳閻王贊道。

    許一城從黑布上取下一把小鏟,五指靈巧地來回撥弄,讓人眼花繚亂:“這套玩意兒叫海底針,是乾隆年間一位名匠打造出來的,用來鑑定古器極為便當。五脈把這套當作傳家之寶,輕易不示人。若不是吳隊長你面子大,沈老爺子還不肯借呢。”

    “現在海底針既然到了,那就麻煩許先生你趕緊給掌掌眼,估個價吧。”

    這時候劉、黃二人才注意到,炕的另外一頭擱著大約有二十來個人頭大小的布包。布就是一般的藍細布,裹得嚴嚴實實,不知裡頭是什麼。這應該就是吳郁文打算賣的“寶貝”了。正經買賣古董的人,都是拿錦盒木櫝盛著物件,只有那些急著把賊贓脫手的小偷,才不知珍惜,胡亂用布包著寶貝賣。

    劉一鳴、黃克武在旁邊沉默地站著,想看看這傳說中的許一城會怎麼辦。許一城是許家唯一傳人,萬一惹急了吳閻王被一槍崩了,五脈可就要絕了一門。不知道是沈默老頭子自己犯糊塗,還是被人攛掇——五脈里看不慣許一城的人,可著實不少。

    “那些人,還是窩裡鬥最在行。”劉一鳴心中冷笑。  

    黃克武有些擔憂地推了他一把,指望他發表些議論,劉一鳴卻下巴一抬,示意等著看。

    許一城似不著急,點點棋盤:“您真不再琢磨琢磨這殘局了?”吳郁文不耐煩道:“時候不早,別讓外頭人等急了。”許一城微微一笑,把棋盤一拂:“也好,也好,您希望先看哪件?”吳郁文把槍口一撥,點了點手邊的一摞棋子:“就先看看這副象棋吧。”

    劉一鳴和黃克武這才注意到這副棋。燈光下,這三十二枚棋子黃澄澄的,上頭木質紋路如雲行江山,江、山、雲層次分明;側面淺刻填金的蕉葉紋,細看那蕉葉下還趴著一隻福壽蝠。棋上的字分黑紅二色楷字,鐵鉤銀劃,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筆。兩人閱歷尚淺,一時之間還真分辨不出來歷。

    “這是萬曆年的御製金絲楠木象棋,說不定還是萬曆皇帝親自下過的,你可得細細估估。”吳郁文陰沉沉地補充了一句。他看人有個特點,低頭含胸,雙目高抬,始終帶著森森的狠意,頗有評書里司馬懿狼顧鷹視之相。

    許一城袖手一摸。旁人還沒看清動作,那幾枚棋子就已經握在手裡。他掂量了一下:“金絲楠木非皇家不能擅用。木質緊實,紋理夾金,確實是宮物的氣度。”吳郁文面色稍緩,不料許一城又道:“說這東西是清宮御製,有道理;說是萬曆年的,就不太合適了。”  

    吳郁文臉色愈加陰沉,手裡的小銀手槍又開始轉動:“許先生,你再仔細看看,別走了眼。”許一城對他的殺氣恍若未覺,他拿起一枚紅炮:“錯不了,明代象棋的炮,都是寫成‘包’,一棋四‘包’,二紅二黑。到了清代,才開始寫成‘炮’字。所以這副棋,肯定不是明物。”

    劉一鳴和黃克武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這“炮”與“包”的門道兒,任何一個掌眼的人都能看出來,可許一城當著吳郁文的面直言不諱地點出來,卻是要惹下潑天大禍的。

    果然,吳郁文“咔噠”一聲打開了槍的保險栓,似笑非笑的臉在燈下映出一片陰狠的陰影:“我覺得您說的有點不對。”

    屋內的氣氛一下子緊滯起來。劉、黃兩人的脖頸滲出了汗意。許一城嘴角微翹:“您別著急,這副棋的妙處,原不在這年代上。”吳郁文只當他是找個藉口服軟,發出一陣老鴰似的乾笑,讓他說說看妙處在哪兒。劉一鳴與黃克武鬆了一口氣,心中卻升起一陣淡淡的失望,原來這許一城也不過如此。  

    許一城拿起那一枚紅炮,放到吳郁文手裡:“您掂掂這棋子,覺得這重量有什麼不一樣?”吳郁文接過去,沉吟片刻:“有點沉。”許一城笑道:“不錯。就算是金絲楠木的質地,這重量也不對勁——因為這裡頭有東西。”

    他把那枚炮拿回到手上,左手從海底針里取出一枚扁頭小鏟,點在棋邊刻的福壽蝠頭上,沿著蕉葉用力一鏟,棋子應聲裂成兩半。許一城又拿出一把小鑷子,輕輕一拔,竟從棋子中間拔出一方晶瑩潤白的石片。吳郁文“啊”了一聲,差點從炕上坐起來。難怪棋子兒握在手裡重量有些古怪,原來這金絲楠木只是外面薄薄的一層皮,裡頭居然裹著一方白如凝脂的厚玉。

    這玉片磨得方方正正,再無其他雕琢。許一城把玉片拿起來,就著燈光看了看,對吳郁文說:“您看這玉色通透,內中似有雲氣繚繞,確實是上等好玉。”吳郁文神色有些複雜:“這是怎麼一回事?象棋子兒里為何要包一塊玉?”

    許一城笑道:“外面棋子是圓的,裡面玉是方的,這叫外圓內方,暗合君子之道,所以這副象棋,叫作君子棋。做這套象棋可不簡單,要先拿整塊的金絲楠木雕成棋子模樣,中間挖出大空來,比玉片稍稍窄那麼一絲。然後上火去烤,把大空烤軟,再把玉片塞進去,木fèng合攏,就結結實實嵌在裡頭了。匠人再沿木fèng雕出蕉葉紋,以fèng為葉精,看起來渾然一體,天衣無fèng。”  

    “可是,把玉包得這麼嚴實,外面根本看不到,何必費這個心思?”吳郁文不解。整人他是行家,古玩他可就是白丁一個了。

    “這其中的意義,可深了……”許一城用手指捏著那片方玉,微微眯起眼睛,“這君子棋里究竟包著美玉還是頑石,從外表無法辨別。除非是撬開棋子才能知道。可它是一體雕成,挖開後再也無法還原,棋也就毀了。所以這東西若要轉手出賣,買家無法驗證,只能信任賣家是個誠實君子。因此這副君子棋,象徵著君子之德。只要一念不誠,一疑不信,便再不配為君子。”

    吳郁文先是頜首稱是,突然反應過來,臉色一變,“啪”地一拍棋盤,用手槍對著許一城喝道:“那你把它撬開是什麼意思?拐彎抹角想罵老子是小人?”

    黃克武嚇得差點衝上去,幸虧被劉一鳴拽住。許一城仍是穩穩巋然不動,臉上笑意更盛:“古人制器,無不暗藏大義。悟透了這層道理,這器物才真正屬於你。古董玩賞,實際上就是修身養性的過程——我不是諷刺吳隊長您,而是感慨這君子棋寓意之深、設計之巧啊。”  

    吳郁文看到他這張淡定的臉,怒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把槍頂著許一城腦門:“管你君子棋還是小人棋,趕緊給老子估價,要是估得低了,老子他媽一槍崩了你!”

    許一城兩道淡眉紋絲不動,指頭往棋盤上重重一點,語調陡然變得低沉起來:“吳隊長,這君子棋的殘局,您還看不透?大軍兵臨城下,你的大帥都得跑,剩下一枚過河卒子,還有什麼路可走?”

    他的話音一落,外頭一陣大風急嘯,厚沙旋起,屋裡頓時又暗淡了幾分。

    吳郁文額頭青筋一跳,似乎被戳到什麼痛處。可他手裡的槍始終頂著許一城:“正因如此,鄙人才不得不變賣收藏,好有點養老的著落——許先生不會不成全我吧?”他眯起眼睛,輕輕扣動扳機,槍後擊錘微微抬起,只要再施半分力氣,許一城的腦袋就得被打成爛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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