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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寬鞠了個躬。芭蕉點點虛擬木屐,不發一言。
紫式部輕搖紙扇半遮面。“你相信他們。”她輕聲說。
德姆・利亞沒有笑。“不完全是。從沒完全相信。良寬,我命令你和帕特科・喬治激活密蔽場系統,這樣一來,如果有驅逐者試圖用太陽能翼的聚焦等離子突破密蔽場,密蔽場能立即增至緊急等級三十五級,並擴展到五百公里。”
良寬點點頭。一休微笑道:“就驅逐者的數量而言,他們的行進速度可真快,夫人。他們個人的能量系統可能不足以在這樣的衝擊之下激活個人生命支持,不到半個天文單位遠處,他們肯定不會開始減速。”
德姆・利亞點點頭。“這是他們的問題。我覺得他們不會這麼做。多謝大家與我商討。”
六個虛擬人類形象一閃而逝。
會合未動干戈,也不拖泥帶水。
二十小時前,驅逐者通過無線電發向螺旋號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是否來自聖神?”
一開始,這問題讓德姆・利亞及其他人吃了一驚。他們原本猜測,在聖神崛起以前,這些人應該早與人類空域失去了接觸。然後黑簇的喬恩・米凱・德姆・阿棱說:“共睹時刻。他們一定經歷過共睹時刻。”
聽到這話,九人在沉默中面面相覷。每人都知道,伊妮婭被聖神與技術內核共同折磨與謀殺的“共睹時刻”被人類空域中的每一個人共同感知——垂死年輕女子的所思、所憶、所知沿締結的虛空呈完形共振,沿宇宙的量子網格的經緯傳播,與移情共鳴,將所有源自舊地人類基因的人維繫在一起。但這裡也有嗎?好幾千光年之外也能感知?
德姆・利亞突然意識到那個想法有多傻。將近五個世紀以前,伊妮婭的共睹時刻一定已沿著締結的虛空的量子經緯傳播到宇宙的四面八方,接觸到遙遠的外星種族與文化,它們的目的地遙遠得連任何人類遠航的技術,或者所有的人類交流,加上第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人類的聲音所參與的一百二十億年來所有具有感知的生命體間的同感交流,都從未到達。伊妮人曾告訴德姆・利亞,這些種族中的大部分早已滅絕,或是進化得面目全非,但他們的同感記憶依舊在締結的虛空中震盪。
顯然,驅逐者也在五百年前經歷過共睹時刻。
“不,我們不是聖神,”螺旋號以無線電回復接近的三十多萬驅逐者,“事實上聖神在四百標準年前已被摧毀了。”
“船上是否有伊妮婭的信徒?”下一條驅逐者信息傳來。
德姆・利亞他們嘆了口氣。也許這些驅逐者一直在絕望地等待伊妮人信使,或先知,或是只要能帶給他們伊妮婭的DNA這一聖禮,使他們也成為伊妮人。
“沒有,”螺旋號無線電回應道,“沒有伊妮婭的信徒。”隨後,他們開始解釋自己是阿莫耶特光譜螺旋,以及伊妮人怎樣幫助他們修造並改進這艘飛船,使他們得以踏上漫長的旅途。
一陣沉默之後,驅逐者的無線電傳來:“船上是否有人見過伊妮婭,或者她的愛人勞爾・安迪密恩?”
九人再次茫然地面面相覷。一直盤腿坐在距會議桌較遠地面上的西行開口了。“船上沒人見過伊妮婭。”他輕聲說,“勞爾・安迪密恩在維圖-格雷-巴里亞那斯B星上生病期間,光譜民族的一家人藏匿並幫助過他,後來,該家庭中的兩名配偶在當地與聖神的戰爭中犧牲——母親之一德姆・瑞阿和父親阿棱・米凱・德姆・阿棱。夫妻三人的兒子——名為賓・瑞阿・德姆・洛阿・阿棱——也在聖神炮轟中死去。阿棱・米凱已婚的女兒失蹤了,被宣定死亡。夫妻中倖存的女性德姆・洛阿在共睹時刻之後不到幾周,接受了聖禮,成為伊妮人。之後她離開了維圖-格雷-巴里亞那斯B星,再沒回來。”
德姆・利亞和其他人沒有接腔,他們知道這位人工智慧說話點到即止。
西行點點頭。“結果卻有了意外的轉折,人們本以為他們十幾歲的女兒,瑟斯・安珀爾,在聖神基地對光譜螺旋民眾進行的大屠殺中喪生了,但事實上她與其他一千名孩子和年輕人被飛船送到外星,在聖神最後的要塞星球聖特雷莎,被作為重生聖神基督徒撫養長大。瑟斯・安珀爾接受了十字形,在一班宗教警衛的監管下生活,直到九年之後,伊妮人解放那顆星球,德姆・洛阿才得知她的女兒還活著。”
“她們團聚沒有呢?”漂亮的年輕外交官德恩・索阿問道,眼裡噙滿了淚水,“瑟斯・安珀爾的十字形有沒有取下來呢?”
“她們團聚了,”西行說,“德姆・洛阿剛得知女兒還活著,就馬上傳送到了她所在的地方。瑟斯・安珀爾讓伊妮人為她除下了十字形,但表示不願從姻母那裡接受伊妮婭的DNA聖禮,不願自己也成為伊妮人。檔案顯示,她願意回到維圖-格雷-巴里亞那斯B星,看看自己被綁架的地方殘存的文化。此後她當了老師,在那裡生活和工作將近六十標準年,並接受了以前家庭所屬的藍簇。”
“經歷過十字形的苦楚,卻決心不當伊妮人。”天文學家科姆・羅伊輕聲說著,似乎無法相信。
德姆・利亞說。“她現在就在船上,處於深度睡眠之中。”
“沒錯。”西行道。
“她上船的時候多大年紀?”帕特科・喬治問。
“九十五標準歲,”人工智慧邊說邊笑,“雖然現在和我們一起,但在出發之前那幾年,她接受過伊妮人的藥物治療,因而面容和精神都還和六十歲剛過的女人不相上下。”
德姆・利亞揉揉臉。“西行,請喚醒族民瑟斯・安珀爾。德恩・索阿,請去她的沉眠莢艙,在她醒來時解釋清楚情況,讓她明白驅逐者即將到來。相比於光譜螺旋,他們似乎對認識伊妮婭丈夫的人更感興趣。”
“當時還不算是她的丈夫。”黑簇的喬恩・米凱糾正道,他在細節上有些迂,“勞爾・安迪密恩在維圖-格雷-巴里亞那斯B星上逗留期間,還沒娶伊妮婭呢。”
“能在會見驅逐者之前,與瑟斯・安珀爾在一起,我感到萬分榮幸。”德恩・索阿開心地笑著說道。
驅逐者眾人與飛船保持著距離——五百公里——三名大使上了船。雙方已通過無線電溝通,得知三人在十分之一重力下不會感覺不適,於是指揮甲板後部和上部那些美麗的日光泡罩將密蔽場設定在相應水平,座椅和照明也作了相應調整。螺旋號上的人一致認為,具有上下的空間感時,交談會容易一些。那裡綠意盎然,德恩・索阿和驅逐者都應該會感到舒適。飛船很快在巨大的日光泡罩頂加上一個氣閘,在旁恭候的人望著兩個身附翅翼的驅逐者緩慢走進,拖著一個較矮小的傢伙,他穿著一件透明的太空服。驅逐者在森林環上呼吸的是100%氧氣,飛船也為他們在泡罩里提供了這樣的待遇。德姆・利亞意識到,當驅逐者客人進來,被帶到特製的椅子上時,她有一點過度興奮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純氧還是新環境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