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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太一個人拿著手電謹小慎微地走著。好在路燈還有偶爾亮著的,雖然昏暗,但總算有光,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在風中胡亂搖擺。
高太太抬頭看了看天色。天色還好,月光也皎潔,也有星光燦爛,並不陰森。
高太太由於最近總是心驚肉跳,所以堅持早點結束。她一邊走著,一邊在想剛剛打的麻將。今天她手氣不好,輸得很慘。
一路無聲。正是初秋,風清雲淡,卻一點聲息都沒有。以前還有秋蟲在哀鳴,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只有高太太自己踏踏的腳步聲,沉悶空洞。
高太太終於踏踏地走回自己的小區。這時我正在陽台上俯視大地。
高太太走著走著已經完全沉入剛才打麻將時的情景中了。她有些懊惱,很多牌她都出錯了,本來她不會輸那麼多的。
當她從想像中回過神來,看見一個身影,一個她十分熟悉的身影。
矮矮的,佝僂著背,顫顫的身影。
很多時候,對熟悉的人,我們不用看人的面容就可以知道是誰。
高太太也是,她一眼就認出那是高奶奶的身影。
死鬼,怎麼還不回家?高太太恨恨地說。
這句話完全是平時說慣了的。高太太一向叫高奶奶為死鬼死東西,一向對她不太客氣。
但此時,高太太總算想起高奶奶已經真成為死鬼了,頓時手足冰涼。
高太太看著前面的身影顫顫地往前走,往前走,走過她家的樓房,一直往前走去。
高太太感到自己被什麼東西施加了魔法般,怎麼動也動不了。巨大的恐懼深深地包圍著,使她感到窒息。
※※※
很久,她才恢復過來。手腳開始顫動,全身軟綿無力。
高太太長吐一口氣。
直到到了家裡,高太太還在想剛才看到的身影。高奶奶的遺相還掛在客廳,嘴角微微翹起,風乾的桃核臉滿是皺紋的笑著。
家裡沒人,小敏在大學,高老師教晚課還沒有回來。
高太太受了驚嚇,想上洗手間。
高太太一向有進洗手間開燈的習慣,可不知怎的,一連拉了幾次繩燈都沒有亮。也是急著了,她也就沒有想那麼多。
外面的燈突然全滅了。
在黑暗中,高太太聽到門“吱”的一聲慢慢打開,微冷的風吹了進來,有一絲寒意。
誰啊?
沒有人回應。
高太太有點發冷。
寂靜,依然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為什麼,今天特別寂靜。
是誰啊?
高太太又問了一句。
還是沒有人回答。
高太太心裡發寒,顧不上許多,站起來穿好衣褲。
洗手間外,一柄鋒利的長刀白磣磣的發著寒光。
房間裡沒有光亮,這使得高太太更加驚慌。
她抖抖縮縮地靠著牆摸索。
大門外傳來腳步聲,尖銳,急促。
高太太到處亂摸,想找到防身的用具,隨手摸到一個花瓶。
門開了,有人進來。
高太太大叫一聲,用力擲了過去。
幹什麼?
有人怒喝。
是高老師的聲音。
打火機亮了。火光中高老師一臉狼狽,花瓶的碎片濺了一身。
為什麼不開燈?別人家都有電。
是嗎?高太太也很疑惑。
可能是保險燒壞了吧。
高老師到門前看了看,竟是總閘掉了下來。
這總閘也要修修了,老是自己掉下來。
高老師說話間找了個椅子墊腳把總閘拉了上去。
燈火通明。高太太拉住高老師,想要說些什麼。
我還要走,回來拿點教材。高老師不耐煩的說。
又是一個人,高太太冷冷清清地一個人坐在客廳。
我看著高太太,靜靜地。
高太太在我眼裡,仿佛是一個即將被獵食的獵物。
※※※
我討厭死亡,但死亡總是不可避免。
高太太死了。
高太太是很可憐的死去的。
兇手極端殘忍。高太太是被人用刀砍死的。
但整個大樓都沒有人聽到高太太臨死前的慘叫。
後來,聽說,法醫對兇手相當佩服。
兇手第一刀就割破了高太太的喉管,後來那些刀每一刀都很乾淨利落。每一刀都有用途。每一刀都很好地實現了用途。
有的是用來斬手斷腳的,有的是用來切胸破腹的,有的是用來挖眼切耳的。
嚴格的來說,他們看到的高太太已經被人很有原則地分成了很多部分。
※※※
我不知道,高太太的死竟會造成我和高小敏的交往。
警方查案時,對整個小區都做了調查。
對我的結果是,很有可能看到有價值線索的證人。
我苦笑。
我說什麼都沒有看到,警方不信,小敏也不信。
但不管怎麼樣,我認識了高小敏,高小敏也認識了我。
高小敏的確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除了美麗高雅這些通常用來形容美女的話,高小敏給我最特別的感覺是她很沉靜,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靜。那種沉靜,使我感到面前的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而是曾經歷盡滄海的智者。
我很少這麼近的觀察高小敏。她的皮膚很白,卻不是象我一樣的蒼白。她是雪白中夾雜著紅暈,柔美精緻,宛如一件藝術品。而且,她沒有一點化妝品的痕跡。她的雙唇總是堅韌地抿著,眼睛裡卻很深,也不是常見的那種純情或明麗,仿佛很深沉。
但高小敏看到我時眼神分明露出憐憫的意思。
我討厭憐憫。憐憫只讓我感到自己是一個弱者,對我更是一種傷害。
死又怎麼樣?你們這些健康的人,還不是遲早要面對死亡!
但我還是接受了高小敏的憐憫。
她讓我到她家去住。她說,反正,她家有的是空閒的房間。
我知道高小敏的膽子很大,但我絕沒有想到她知道我偷窺她後還敢讓我到她家去住。
你知道嗎?很早,我就知道有人在暗中看著我。
高小敏淡淡地對我說。
很多時候,我總感到有個影子在我背後,但我並不害怕,直覺告訴我,他不會傷害我。
高小敏繼續在說。
我知道,你也許看到了一些東西,但你現在不想說,是吧。
我懶得回答。對我來說,看她走路的風韻比和她說話有意思的多了。
※※※
我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天荒地老的愛情。高老師與高太太應該沒有。或許,他們也有過愛情,但那也早隨著歲月流逝了。高老師也許對高太太的死感到一些悲傷,但僅僅是一些悲傷,更多的,是不習慣。
高老師不習慣沒有高太太的日子。家務事他很久沒有做過了,沒有人管他也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