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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過一支記號筆,在他的手掌上唰唰寫下一個字。
滄瞳凱收回手一看,狐疑地說:“放?!”
“世上許多事,其玄妙之處,就在一個‘放’字。”我起身伸個懶腰,“小子,你需要的是成長,然後才能體會這個字的含義。”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要找的是最純淨的水!”滄瞳凱惱怒地站起來,仿佛自己受了愚弄。
“你愛圖圖?”我又問,無視他的怒氣。
“當然!”他答得乾脆。
“你怎麼定義愛這個行為?”我繼續。
“把她留在身邊,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他脫口而出。
我笑了:“僅僅這樣?”
“還要怎樣?”滄瞳凱的聲音充滿火藥味。
我長長吁了口氣,搖頭:“滄瞳凱,你只是太寂寞,怕失去。你以為給的是愛,其實,那只是你的一己私慾。”
“你知道什麼!胡說八道!”滄瞳凱不服,俊臉漲得通紅。
“其實,你身邊已經有人給你做了最好的示範,什麼才是愛。”我準備結束今天的談話了,轉身離開前,我朝他笑笑,“最純淨的水,一直存在於你的記憶里。仔細想想吧,也許有那麼一年,在某個海邊,有個單純的孩子,因為有人送了他一件生日禮物,就感動得掉眼淚。而且,那個時候的孩子,比現在的他,明白‘放’字的真諦。”
浮生物語·魚愛(11)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條在魚缸里吐泡泡的白魚,心想,它應該會活下來吧,滄瞳凱應該不是一個那麼沒悟性的笨蛋。
“妖怪,你不怕我拆了你的店麼!!”滄瞳凱在我背後吼。
“你敢拆我的店,我就拆了你的貓骨。”我回眸,嫣然一笑,你滄瞳家是本國首富又如何,是貓妖之王又如何,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當年不也幫我抓過老鼠!
尾聲
“我說了三百次了,不許在我臥室門口撒尿!”胖子氣急敗壞地拎著一隻黑貓走到院子裡,朝地上一扔。
“對傷殘人士要客氣點。”黑貓白了他一眼,爪子指了指自己還裹著繃帶的胸口跟腹部。
我放下手裡的雜誌,打量著黑貓,道:“恢復得不錯哦。過幾天就能上崗替我抓老鼠了。最近不知道怎麼的,老鼠總往店裡鑽。”
“有工錢麼?”黑貓慢悠悠地踱到我腳下。
我臉一黑,叉腰道:“老娘救了你的命,還幫你點撥那個臭屁的小子,救了那條‘忘形’,你不思報答,還管我要錢?”
“我只是隨便問問……”黑貓垂下頭,憂傷地沉默。
我不忍心了,算計半天,大度地宣布:“工錢沒有,貓糧管夠。”
黑貓嘆了口氣,繼續沉默。
午後的陽光照著我跟它,舒服得讓人想睡覺。我懶懶地窩在藤椅里,喝著瘦子新配製出的蜜柚果汁,咂吧著嘴,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滄瞳凱身邊?要想再修煉成人形,起碼也得二十年。”
“那就二十年後再回去。”黑貓趴下來,“我的內丹,起碼可以保證他二十年之內不會在午夜之後變成那隻嗜殺的怪物。”
“滄瞳凱的父親,本意只是讓你當他兒子的保鏢以及玩伴罷了,並沒讓你做這麼大犧牲。”甜甜的果汁在我唇齒間流動,卻微微有一點澀,“如果不是你運氣好,能撐最後一口氣跑到我這裡,你已經是死貓一隻了。”
“所以說,跟你有交情真是幸事一件。”黑貓望著我,貓臉帶笑。
“下不為例。你自己給我添麻煩也就罷了。如果以後再偽裝什麼高人寫信給別人,要對方來找我幫忙的話,我就把你送到冥界當苦力。”我白了它一眼,又道,“你跟圖圖都知道滄瞳凱是貓妖之王的後裔,滄瞳家的人,一旦過了十七歲,午夜之後就會化身為貓,嗜血成性,尤其對魚類,從不留情,必食之後快。”我吐出吸管,看定黑貓,“這麼多年,圖圖有無數個離開的機會,你也有。”
“如果我們都走了,凱又是一個人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那些夜晚他幹過什麼。”黑貓淡淡說著,“不論我還是圖圖,都想讓他的幸福,可以保持得久一點。凱只是個孩子而已,他想要的,不過是親人的噓寒問暖,真心相待。哪怕只是放學後餐桌上的一次閒聊,或者一聲小心感冒的叮囑。”黑貓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直射下的陽光,“圖圖不是個聰明的妖怪,年齡雖然不小,懂的事情卻很少,唯一懂得的,就是守諾。她答應要留在凱身邊,哪怕會丟掉性命。以前我不懂她,覺得她選擇這種白天正常晚上逃命的生活,一定是瘋了。可我後來懂了。”
我垂眼一笑:“因為,你愛上了一條魚。”
黑貓不好意思地把下巴擱在地上,憨憨地笑:“可她愛上了另外一隻貓。”
“唉。沒天理啊,滄瞳凱那樣臭屁的小子也有人愛。”我突然長嘆一聲,“愛情果然是沒道理沒邏輯的玩意兒。”
“圖圖不會有事的吧?”黑貓抬起頭,不放心地追問。
“貓妖跟魚妖是天敵,滄瞳凱留在圖圖身上的傷口,只有滄瞳凱的眼淚才能癒合。”我頓了頓,“不過圖圖的情況還要糟糕一點。”
黑貓頓時緊張地坐直了身子。
“你的內丹是由圖圖送進滄瞳凱體內的,貓妖內丹的威力對身為魚妖的她來說,是至大的傷害,所以她的身體才不斷縮小,不能化為人形,不能說人話,甚至不再認得滄瞳凱。只有將她放歸自然,遠離滄瞳凱身上的貓妖之氣,過個百八十年的,才能漸漸恢復。”我聳聳肩,“就看滄瞳凱那個笨蛋,能不能領會我給他的那個字了。實在不行,我頂多吃點虧,幫你把那條魚偷出來放掉。唉,一條魚的愛,實在是麻煩。”
“謝謝你了,真的。”黑貓的腦袋在我腿上蹭了蹭,“我會努力幫你抓老鼠的!不要工錢!”
一周之後,我收到了一封快遞。裡頭有個U盤,以及一張支票。
打開U盤裡的視頻文件,顯示器里頓時搖晃出一片淺藍的海水。水裡,有一條白白小小的魚,魚鰭魚尾像花邊一樣展開,漂亮得很,海浪聲中,它歡快地朝前遊動,身上再看不到任何傷口。
游出一段距離後,白魚突然停下,調了個頭,圓圓的眼睛滴溜溜地望著鏡頭這方。
“走吧,我早該放了你。”
畫外音,是個年輕男子好聽的聲音。
可白魚只是一直望著,望著……
鏡頭裡,只有水的聲音。
可能還有別的,只不過,不是我們能聽到的。
過了許久,白魚搖了搖尾巴,轉過身,漸漸游遠,終於消失於一片蔚藍。
我拔掉U盤,心想,再過十年或者二十年,如果滄瞳凱這個小子真正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應該是蠻有魅力的一個傢伙。我盤算著在將來某個時候,去印證一下我的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