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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遼莫名地難過。在樹下挖了個坑,埋了它。

    從那之後,阿遼再沒聽到銀杏樹上傳來的動人鳴唱。她在樹下的夢,少了一個溫暖的聲音。

    而且,她再也沒有看到那個黑衣白髮的老者。

    這天,天氣異常差,烏雲遮日,悶熱難耐。

    阿遼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銀杏林時,身後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有人悄悄尾隨。

    阿遼回頭,背後空空,哪有人影。

    繼續走,銀杏樹林裡偶爾拂過一陣稀罕的微風,樹葉在頂上唰唰輕響。背後那奇怪的感覺仍在。

    喵!!!

    一聲銳利的貓叫自林中驚乍而起,阿遼猛回頭,暗光樹影之中,一道白光自空中直撲地面,繼而一陣狂風,卷裹了泥土石塊,猛撲到阿遼身上,迷了她的眼睛。那股強大的力量,硬是將她朝後推開了數十米遠,雙腳在地上劃出長長的痕跡。

    站在林外,望著這片再熟悉不過的樹林,阿遼突然有了某種不安,甚至畏懼。在那片飛沙走石的林間,看不到光線,辨不明聲音,只有危險。

    浮生物語·長生(3)  

    阿遼飛快地跑回了家。

    “又跟誰打架了?”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扎一條圍裙,把一盆熱騰騰的湯小心放到屋子中間的八仙桌上,再擺幾盤精緻的小菜圍繞在湯盆四周。

    阿遼站在門口,侷促地搓著手,馬尾辮散了,嘴角一塊淤青,紅色校服上污痕道道,上衣的扣子已經失蹤大半,僅剩的也搖搖欲墜。

    “隔壁班的兩個男生找一年級的小孩借錢,那小孩嚇得直發抖。”阿遼慢慢蹭到桌子邊,眼饞地看著一桌飯菜。

    只要一踏進這個家門,只要一回到他身邊,阿遼所有的不安都會消失。

    “有其他人看見麼?”男人扶了扶眼鏡,問。

    阿遼吐了吐舌頭,“就在學校後門的小路中間,鬼影都沒一個。”

    “那就好。打架鬥毆會被開除的。他們等這機會很久了。”男人鬆了口氣,“先吃飯還是先上藥?”

    “吃飯!!”阿遼歡呼,又道,“對了,今天回家的時候好奇怪,好像有人在跟蹤我。路過銀杏林的時候,我被一陣怪風給推開了。林子裡還有奇怪的動靜。我沒敢細看,跑了。”  

    “哦。知道了。快吃飯。”

    阿遼有家,但是沒有父母。

    身邊這個男人,高高瘦瘦,喜怒無形,長相清俊,名字普通——梁宇棟。

    她管他叫師父。

    一聲師父,有名無實。十一年時光,梁宇棟除了照顧阿遼的飲食起居之外,沒有教授她任何東西。

    他會製藥,從遠遠的山中採回藥草,或曬乾或烘焙,無數個月明星稀的夜裡,院子最西邊的房裡總傳出陣陣搗藥的聲音。

    阿遼曾偷偷從窗縫朝西屋裡窺望,鵝黃的燈光下,梁宇棟專注地舉著小勺,從黝黑的藥罐里舀出一勺粉末,放進手中白若皓雪的細瓷瓶,輕輕搖晃。邊搖晃,邊看著擺在手邊的一本線裝冊子,古舊得像枯葉一樣脆弱。

    阿遼以為他是全神貫注的,可每當她想看得更仔細些時,總有一股風沙從窗沿里吹進她眼裡。到她強睜開揉得通紅的雙眼時,梁宇棟已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邊,擰著她的耳朵把吐舌頭的她押回房間。

    這樣的情景一年總要發生個好幾次。那本古舊的冊子,是阿遼除了豆沙冰之外最感興趣的東西。  

    她偷看過,可她看不懂。冊子裡的字密密麻麻,小螞蟻一樣昂首挺胸地嘲笑她,其中有一頁,被翻得快要爛掉。

    在許多個月色清朗的夏夜,或者紅梅映雪的清晨,梁宇棟坐在院落里的石桌前,自斟自飲。微醺之際,他總是沐著月色或是疏雪,輕聲頌吟。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路過的山風掀動他整潔的衣裳,掃落幾片花瓣,沾染在他烏黑的發間。每到這時,阿遼會兔子一樣蹦到他身邊,站在石凳上,嘻嘻笑著把花瓣從他頭上拿下。

    “玩風雅玩夠沒有?不用吃飯啊!”美好的氣氛常被一個女高音打斷。

    一身華麗白衣的末白,端著一盆青菜,冷若冰霜地走到他們面前,把盆子朝阿遼面前重重一放:“死丫頭,洗菜去!”

    “遵命!末白姐姐。”阿遼一吐舌頭,端起盆子就跑。

    “你脾氣好差。”梁宇棟聳聳肩。

    末白狠狠剜他一眼,看著跑開的阿遼,冷冷說:“我沒你那麼多感情,我最討厭感情用事。”  

    該怎麼解釋末白這個女人呢?梁宇棟是阿遼記憶中第一個見到的男人,末白則是她見到並能記住的第一個女人。

    他們三個,同一屋檐下。

    末白極漂亮,媚眼入骨,風情萬種。最愛打扮,每天都穿不同款式的衣裳,但顏色總是萬年不變的白。她不是梁宇棟的妻子,也不是他的親人,好像也不是朋友,她整天只是罵罵咧咧地承擔下大部分家務,有時出遠門幫梁宇棟採藥,其他時間一律失蹤。

    浮生物語·長生(4)

    從小到大,阿遼從來沒見末白對她笑過,對她除了大吼“把髒衣服脫下來!”、“滾回來睡覺!”之類的話語之外,就是白眼加無視。

    阿遼知道末白最愛吃魚,有一次末白生病吃不下東西,她偷偷跑到山後那條河裡給她抓最新鮮的魚,差點失足掉下去淹死。等她把熬好的魚湯端到末白床前時,被她一巴掌打翻在地,讓她滾遠一點。

    對這種變態巫婆VS純小綿羊的相處方式,阿遼不生氣,只是奇怪。左思右想很久,都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末白。難道是末白覺得自己長得太難看了?

    雖然有點困惑,可阿遼還是不生氣,她根本沒有“生氣”或者“記恨”這些概念。  

    末白跟梁宇棟一樣,依然是她身邊最重要的人。

    把涼涼的藥膏抹到阿遼的傷口,梁宇棟搖頭道:“跟你說過N次,做人要低調。跟人打架,打壞了怎麼辦?”

    “我又不是瓷杯子,哪那麼容易壞呀。”阿遼疼得呲牙咧嘴,“輕點,輕點。”

    他停止了手裡的動作。

    “於我,你就只有這一個。”他略略怔忪地看著阿遼,很快恢復常色,起身拿上藥箱朝裡屋走,“廚房裡還有湯,自己去盛。”

    師父最近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呢。

    阿遼看著他的背影,小心揉著嘴角。

    3.

    梁宇棟第一次見到阿遼的時候,阿遼只有三歲多。

    當他把厚厚一疊鈔票扔到油漬骯髒的木桌上,兩道貪婪的視線充足了電似地閃亮著。女人乾裂的嘴唇抖動著,小聲說:“沒想到山裡撿來一個丫頭,居然有人肯花錢買。”說完即刻換了副臉色,興高采烈地朝廚房喊了一聲:“丫頭,趕緊出來。”

    這一天,十二月的尾巴,山里下著大雪。

    出現在門口的小姑娘,三四歲的模樣,一件袖口跟領口都開線了的舊薄毛衣裹著瘦小的身軀,一盆剛剛煮好的土豆端在手裡,烏溜溜的大眼睛在遍布著黑灰的小圓臉上靈動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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