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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語跟我最是要好,從來到山裡之後,就像條小尾巴一樣跟著我,與我同練法術,林間嬉戲。最難得的是,她從不說謊,自她來了之後,誰偷吃了廚房的東西,誰偷跑下山去瘋玩,只要師父一問她,她必然和盤托出,搞得這些師兄弟非常鬱悶。她依然會對別人說“你今天下山的時候一定會掉進河裡!”之類的話,但我們跟那些村民不一樣,我們不但不會生氣,還會很無聊地打賭,看她的話會不會應驗。結果,無一次不應驗的。
浮生物語·狐守(10)
久而久之,我們開始懷疑她的真正身份。我們知道,師父收弟子,從來不會收人類。
多年之後,我們這幫男弟子都長成了翩翩公子,而不語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嬌俏少女。師父在那年的壽宴上,很欣慰地打量著我們,同時也滿足了我們心中多年的好奇。他說,不語的原身,是一朵讖花。
讖花,生於西溟幽海之畔,最高的懸崖上,百年一開花,花瓣三分,赤紅如血,以此花花瓣服下,可預見他人將遇之禍,故得名讖花。一旦讖花吸了天地精華,得緣修成人形,不但可預見人之災禍,還能斷人之死期。若取其皮,加以秘法,即可製成天下無敵之毒咒,中者必亡。
正道眼中,此花,乃是不祥之物。
師兄弟們驚奇之餘,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那一場壽宴上,不語比任何時候都沉默。之前,她對自己的來歷一無所知,甚至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又或者,她根本沒有父母,只是一朵莫名其妙修成了人形的讖花,莫名其妙流落到迎月山。尤其那句“不祥之物”,真是無形一棍,打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身邊的我,暗暗抓緊了她的手,我真討厭看見她一點點低落下去的樣子,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拽著她,不讓她繼續往下落。
第二天,我翻看了藏書房裡,記載了各類妖魔的古舊手札,在關於讖花這一節的最末,留有一句話??——
讖花,讖花,一語成讖。反之,反之,花滅人生。
我去問師父這句話的意思。
師父嘆了口氣,說:“讖花從來不說謊話,她能準確說出一個人將要遇到的災禍。但是,凡事都有兩面。”他剪下盆栽里的枯葉,繼續道,“不語能看見一個人的生命還剩下多少。打個比方,當她誠實地告訴一個人,你只能活十年或者只能活三天時,那這個事實真是神都無法改變的。可是,如果她說謊,告訴對方,你還可以活五十年,如此,對方的生命便會被改寫,他真的可以再活五十年。但,作為一種違背本性的懲戒,說了這樣謊話的讖花,會掉落一部分花瓣。應在不語身上,也就是說,她會少掉一塊血肉。她替別人延長的壽命越多,她的血肉就會掉得越多,直到一塊不剩,煙消雲散。所以,自古以來想得到讖花的術師,一部分是想用它的花瓣製成害人的詛咒,另一部分,是想通過秘法將花瓣製成延年益壽的良藥。”
我終於明白了那句“花滅人生”的含義。
那個月夜,我跟她並肩躺在山頂上,像小時候那樣曬月光。清輝灑下,給了我們一個暫且寧靜的世外桃源。
“不語……”我望著空中的滿月,“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不是想向我求親吧?”她的頭靠著我的肩膀,咯咯地笑。
“這個是你要答應我的第二件事。”我坐起身,把她也拉起來,“但是,第一件事更重要。”
“你說。”見我認真,她也不再嬉笑。
“永遠,不要對人說謊話。”我一字一句地說,“答應我!”
“我本來就不說謊話的啊。”她很奇怪地說。
“答應我,任何時候都不要說!”我又強調了一次,抓緊了她的手,“你發誓!”
她細膩的臉孔,在月光下散發著溫柔的光暈,看著像個孩子般堅持的我,她點點頭:“好,我答應你。不論何時,都不說謊話。如有違,便要我與你分離百年,永不相合。”
我把她擁入懷中,那柔軟而溫暖的身體,給了我永世都無法割捨的眷戀。
“阿透,我是不祥之物……我常常回想,當年村子裡的大火,如果我不說出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呢?又或者,我若從沒有出現在村子裡,他們就不會承受那些厄運……”她在我耳邊低語。
浮生物語·狐守(11)
“你不是不祥之物。”我把她摟得更緊,“若今後有誰敢以此為藉口傷害你,我必要他十倍奉還!不要胡思亂想,你只是說出了真話,而大多數人類不喜歡聽真話。就這麼簡單。”
“阿透……你對我真好。我們成親好不好?只有這樣,我才能讓你知道,我對你也是好的。”
她總是如此誠實。
我笑了:“好!”
7、
下雪了。
整個迎月山素裹銀裝。
從這個冬天開始,師父要求我們進到深山修行。因為,他要從眾多徒弟之中,挑選下一任的山神。
年輕氣盛的我,為“神”這個稱號興奮。
師父說,每片山河,都要有一位稱職的山神守護,他老了,靈氣已在漸漸潰散,為了避免出現天缺地殘的禍事,他要我們更加勤學苦練,以期能挑出一個最合適的繼任者,守護現在這片山河。
那個冬天,我跟不語約好,等到下一任山神誕生,不論這個稱號是不是為我所獲,我們都成親。
師兄弟們與我一樣,都夢想從不值一提的小妖變成守衛一方的山神。我們的生活,再沒有了從前的愜意悠然,有的,只是自顧自的修煉。而我們修煉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圓滿各自的內丹。身為不同種類的妖,一身精元都在那顆內丹上,它越是圓滿,我們的力量就越強大。
我那些魚師兄狼師兄貓師兄們,接二連三地修煉好了內丹。狐族內丹最難修煉,在師兄們已經大功告成之時,我的內丹尚處於即將成形的關鍵時期。
那段時間,不語常帶著我最愛吃的燒雞來我修煉的山洞犒勞我。她每天只是象徵性地打打坐練練氣,根本沒想過要去競爭什麼山神。她唯一想做的,只是我的妻子。
最開心的記憶,就是我們窩在山洞裡,燒起一堆篝火,一邊吃著噴香的燒雞,一邊看洞外落雪紛紛。
歲月靜好,最是可貴。
師父在那個冬天裡,很少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知道,他在陪伴他身染怪病的獨生子。師父的兒子,從生下來就不會說話,也沒有任何意識,如同活死人。多年來,師父用了許多方法,也治不好他,這讓我們這些當徒弟的也頗覺難過。
可是,漸漸地,山裡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我那些煉成了內丹的師兄們,逐一失蹤了。諾大的山林里,沒有他們半點蹤跡。師父一夜間蒼老了許多,一邊給兒子熬藥,一邊暗自嘆息:“也罷也罷,翅膀硬了,便去闖蕩吧,迎月山還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