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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面車上的人也跑過來了。

    我問他:“你是誰?”

    他說:“我是來旅行的,迷路了……”

    我說:“你們幾個人?”

    他說:“十幾個呢。”

    我說:“他們呢?”

    他說:“我和他們走散了……”

    我說:“幾天了?”

    他說:“10多天了。”

    我說:“你幾天沒喝水了?”

    他從挎包里掏出一隻塑料瓶,只剩下瓶底的水。他說:“最後這瓶水我喝了三天……”

    布布趕緊拿來一瓶礦泉水,遞給了他。他接過去,“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了大半瓶,突然雙手按住了太陽穴,臉上呈現出痛苦的表情。

    我說:“頭痛?”

    他點點頭。

    我說:“急火攻心,放鬆放鬆。布布你給他拿點吃的。”

    布布立刻跑了回去。

    這個人在沙土上坐下來,一直揉著太陽穴。

    布布拿來餅乾,他狼吞虎咽地吃,幾分鐘之後,他似乎好了些。

    我接著問他:“你從哪來的?”

    他:“河南濮陽。”

    我:“跟你同行的那些人都是濮陽的?”

    他:“都是濮陽的。”

    我:“你叫什麼?”

    他:“李兆。”

    我:“你是做什麼職業的?”

    他:“我在企業做領導。”

    我:“什麼企業?”

    他:“飼料油加工廠。”

    我冷不丁問:“你們有多少口鍋?”

    他:“你也做這個?”

    我:“曾經。”

    他:“動物油和植物油加起來,我們總共有300多口,都是一拖二和一拖三的。”

    我:“大企業。”

    他:“謝謝。”

    我:“那些人都是幹什麼的?”

    他:“他們?各行各業都有。”

    我:“你們怎麼走到一起的?”

    他:“我們都是越野車俱樂部的。”

    我:“那你們怎麼走散的?”

    他:“別提了!我們在土垠那兒宿營,就是彭加木失蹤的地方,我發現我的備胎掉了,之前我曾經聽到一個聲音,沒注意,那應該是固定備胎的螺絲斷了,我就開車回去找,跑出了十幾公里也沒看到,結果又爆胎了,這下我害怕了,扔了車就朝營地跑,沒想到迷路了……這地方真是怪!”

    接著,他的臉上再次呈現出痛苦的表情,看來頭又疼了。

    漿汁兒突然說:“李兆,你把鞋脫掉。”

    李兆抬頭看看她,不懂她的意思。

    漿汁兒說:“我懂點中醫。你按摩按摩腳心,治頭痛很靈的。”

    李兆說:“不用了,一會兒就好。”

    漿汁兒太潑辣了,她蹲下來,幾下就解開了李兆旅遊鞋的鞋帶:“必須聽醫生的。”

    她這就成醫生了。

    李兆想往後躲,鞋子已經被漿汁兒扯掉。

    他穿著一雙已經變黑的白襪子。

    漿汁兒又把他的襪子拽下來。

    隔著襪子同樣可以按摩,我忽然明白了漿汁兒的意思——她要看看這個李兆的腳底是不是跟那個小孩一樣,長著厚厚的老繭。

    李兆的腳掌上沒有老繭,很平滑,有點像女人的。

    漿汁兒停了手,過了一會兒才說:“噢,我搞錯了,頭痛不是按湧泉穴,而是按太陽穴……穿上吧。”

    李兆對漿汁兒的舉動有點詫異,他看著她的眼睛說:“謝謝……”然後就穿上了襪子鞋子,用雙手去按太陽穴。

    此人沒問題。

    我回頭看了看,白欣欣在,我對他說:“白欣欣,一會兒讓他上你的車吧,你的車上有床,他可以躺一會兒。”

    白欣欣說:“來吧。”

    李兆對我說:“您叫什麼?”

    我說:“你叫我周老大吧。”

    李兆說:“周老大,等出去之後,我會把我一路的費用……”

    我制止了他:“我們不是旅行團,不會要你交錢的。”

    李兆動情地點點頭,說:“懂了,我會和你們每個人都交個終生的朋友!”

    我說:“你不要太樂觀,你知道我們的處境嗎?”

    李兆說:“你們……怎麼了?”

    我說:“我們所有的通訊設備都失靈了。”

    李兆愣住了:“你們也迷路了?”

    我點點頭。

    他的眼神一下變得灰暗了。

    我說:“不過,我們至少有吃有喝,應該可以堅持到救援趕來。”

    他趕緊說:“那是那是!”

    既然這個李兆在土垠附近迷了路,說明這裡離土垠並不會太遠。

    土垠是漢代後勤驛站遺址,1930年,第一位進入羅布泊的探險家黃文弼發現了它,殘存物極少,在古時卻是絲綢之路的軍事要地,是僅次於樓蘭古城的重要遺址。

    在土垠遺址台地下邊,有一堆啤酒瓶半埋沙土中,那是1996年6月上海電視台送別余純順的營地位置。余純順最後的晚餐在此結束,第二天一去不返。

    土垠離羅布泊湖心並不遠。看來,我們一直遊蕩在羅布泊湖心,並沒有離開。

    所謂湖心,是一位工程師1997年年底根據地圖經緯度測算出來的,並無人考證。當年的標誌是個埋在沙土中的空油桶,1998年2月某個探險隊插下第一塊木碑,現在是一塊石碑,每次有穿越者經過,都會留下紀念物。

    從衛星看乾涸的羅布泊,是個巨大的耳朵,耳廓、耳洞、耳垂清晰可見。有人說看羅布泊的衛星地圖,右上角有一大一小兩個笑臉,我覺得不可信,而進入羅布泊之後,這個傳說讓我想起了淖爾和他的家長。

    布布扶著李兆去了白欣欣的車上。

    剩下幾個人繼續商量。

    雖然我們不辨方向,但是繼續行駛,很可能看到土垠遺址,那時候,帕萬也許就能辨清地理了。

    李兆的出現還意味著一個好消息——他的團隊並沒有和外界失去聯繫,那麼,他們兩三天就會駛出羅布泊,他們丟了一個隊友,肯定報警。營救人員立刻會進入羅布泊搜救李兆,找到他就找到我們了。

    大家再次上車,出發。

    漿汁兒一直沒說話,上了車之後她才開口:“每年有多少人穿越羅布泊?”

    我說:“哪有那麼多冒險的人!據我所知,上次有人穿越羅布泊是兩年前的事兒,一個科考小組,結果失蹤了一個隊員……”

    漿汁兒又問我:“羅布泊多大?”

    我說:“古湖面積有20萬平方公里。”

    漿汁兒說:“差不多跟100個縣那麼大……”

    我說:“你想表達什麼?”

    漿汁兒說:“100個縣的面積連在一起,幾年才出現一次人跡,你覺得,我們跟這個李兆在這個地方撞見的機率有多大?”

    我無語了。

    我說:“你不信任他?”

    漿汁兒說:“傻瓜才信任他。”

    我說:“可是你看他的腳沒問題啊。”

    漿汁兒說:“他可能戴腳套兒啊!”

    我說:“腳套兒?”

    漿汁兒說:“仿皮膚腳套兒。”

    我說:“想像力真發達。”

    漿汁兒說:“是你想像力枯竭。那麼多故事怎麼寫出來的?真可疑。從今天起,他就天天跟著我們了,我對你提個醒,你要留意這個人。”

    我說:“我懂。”

    接著,我就把車停下來,後面的車跟著我停下來。

    房車在最後。

    我朝白欣欣招了招手,他對衣舞說著什麼,然後從車上跳下來。

    他走到我跟前的時候,我問他:“李兆在幹什麼?”

    白欣欣說:“他在睡覺。怎麼了?”

    我說:“你對他警惕點。”

    白欣欣看了看漿汁兒,又看了看我,問:“你們是不是發現他哪個地方不對勁兒了?”

    我說:“你別多心。只是,我們和他不認不識,不能麻痹大意。”

    白欣欣說:“把他趕下去得了!”

    我說:“那和殺了他沒什麼區別。”

    白欣欣說:“你心腸軟,那是你的事兒。一會兒他醒了,我就讓他下來,你們誰願意拉誰拉。”

    我說:“沒問題,讓他坐我的車吧。”

    說著,我的目光繞過了白欣欣的腦袋,望向了他的車。此時我能看到衣舞,她坐在副駕上,正在朝我們看。她旁邊出現了一張髒兮兮的臉,是李兆,他起來了!他位於衣舞的後面,衣舞並沒有察覺。從車窗看進去,越深越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說:“他醒了。”

    白欣欣猛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轉身大步走了回去。

    李兆一步步後退,車窗上只剩下光影,看不見他了。

    白欣欣上車之後,不知道他跟李兆說了什麼,李兆走下車,朝我走過來。

    我問他:“休息好了?”

    他張開雙臂,迎著風,滿意地說:“好多了!”

    這個姿勢讓我的心咯噔一下,接著我猛地意識到,這個李兆有點眼熟!

    他是誰?

    難道出發之前,我和他在庫爾勒見過?

    不不不……

    難道我離開蘭城之前,在蘭城跟他見過?

    不不不……

    他走到我跟前了,說:“我坐你的車?”

    我沒說話,還在使勁想,他是誰。

    他問:“你怎麼了?”

    我的腦袋“轟隆”一聲——剛進羅布泊的時候,我曾經撿到過一個錄像機,後來我推測錄像的人叫李樺,他被同伴害死了。眼前這個李兆,多像錄像中那個被害死的李樺啊!

    第三十九章越是看起來沒問題的人越有問題

    是的,我感覺這個平地冒出的人有點像李樺。

    不過,李樺在錄像中只露過一次臉,距離又很遠,就像從公路監控錄像看一個行走的人,我無法確定。現在,錄像機打不開了,無法核對。

    我回過神來,對他說:“對,你上我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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