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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販是個30歲左右的女人,牙齒黃黃的,長相有點丑,人卻很殷勤:“大叔,9毛錢1斤,你自己挑啊,都是新鮮的。”

    父親沒說話,選來選去,終於選中了一棵白菜。外面的菜葉有點蔫,他扒掉了兩層,扔進了垃圾桶。

    小販的表情變得很不滿,她說:“哎哎,老爺子,你再扒就只剩菜心了!”

    父親說:“你看外面那菜葉能吃嗎?”

    小販說:“你這麼買,那價格就不一樣了,1塊1斤。”

    父親說:“你剛才還說9毛錢1斤!不買了。”

    父親轉身就走。

    小販一把拽住了他:“你把菜葉都扒掉了,說不買就不買了?”

    父親說:“誰讓你亂漲價的!”

    小販說:“你聽著,我不想打架,你把白菜扒了就必須買,不然我不可能讓你走。”

    父親說:“你放開我!”

    小販說:“你買白菜!”

    父親推了她一把,說:“我就不買了,你能咋地!”

    小販突然坐在了地上,拽住父親的褲腳兒大喊起來:“你個老傢伙!你他媽摸老娘!”

    父親怎麼都掙不脫,他說:“你這個女的,怎麼耍磨磨丟呢!”(耍磨磨丟,東北俚語,胡攪蠻纏的意思。)

    人都圍了上來,看熱鬧。

    這時候,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從商亭背後走出來,他一把揪住了父親,一拳砸在了他的耳朵上。父親搖晃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手裡的菜散了一地。

    那男子又衝上去踢了父親兩腳,父親蜷起了身體,捂住了腦袋。

    旁邊好幾個小販都認識父親,有個平頭一邊拉架一邊小聲對那個男子說:“順子,差不多得了,他兒子是警察……”

    那個男子一下就怯了,嘴裡依然罵罵咧咧的,卻不再動手了。

    又一個賣水果的小販說:“什麼警察!他殺了人,進監獄啦!”

    那個男子衝過去踹了父親一腳,踹在了腰上,父親悲慘地叫了一聲。那個男子聲叫嚷著:“我打的就是警察的爹!我讓你欺壓老百姓!我讓你買菜不給錢!……”

    旁邊有人鼓起掌來。

    平頭再次拽住了那個男子“哎哎哎,他兒子最近跑出來了!”

    那個男子再次停止了撒野,只剩下裝腔作勢地罵了:“起來啊,別他媽裝死!”

    另一個圓臉小販說:“聽說他逃進了新疆大沙漠,已經死在裡面了!”

    那個男子又來了勁,要衝上去打,這次被他老婆拽住了,他老婆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把他推走了。

    一般老頭會躺在地上不起來,東北話叫“放鵝”(訛),父親沒有,他掙扎著爬起來,撿起地上的菜,嘟囔著:“我就不買你的菜,有能耐你打死我……”

    然後,他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父親挨了一頓揍,只為了1毛錢。

    章回的心裡非常難過。

    如果換了過去,他來了,那個打人的男子會扒掉白菜外面所有的蔫菜葉,把最乾淨的部分送給他,不要一分錢。

    現在,他只能站在高處當看客,再也幫不上父親了。

    章回跟著父親回到了家,父親始終沒有發現他。

    他在窗外站了一夜,天亮之後,他飛進了樓道,站在了家門口。就像小時候父母去上班了,他從學校回家,卻沒有拿鑰匙……

    老章抱著這隻來歷不明的鸚鵡,走到客廳,看了看籠子裡的那根鏈子。它果然把那個彈簧鎖打開了。

    老章把它輕輕放進去,又一次用那個彈簧鎖把它鎖住了,然後避開它的眼睛,快步回到了臥室。

    老伴當然不相信兒子變成鸚鵡回來了。

    她翻個身就“呼呼”睡過去了。

    老章卻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老章起床之後又去看望那隻鸚鵡,它還在棲木上站著,身上的羽毛已經所剩無幾,一雙眼睛紅紅地看著他。

    老章給它補充了維生素,還給籠子噴了一些水,保持濕度。他真的把它當成兒子了。

    這天半夜,老章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哇,濕,髒,維……”

    他睜開了眼睛,家裡死寂無聲。他知道這次是做夢了。

    他走出去,打開燈,看見那隻鸚鵡躺在籠子底部的木板上,一動不動了。它身上的毛已經全部掉光,光禿禿的。

    章回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依然躺在那個木屋裡,森林裡的朝陽剛剛升起來,濕漉漉的,照進了窗戶,無比清新。

    他坐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他還是他,並沒有變成鸚鵡。

    他長長鬆了口氣,朝四下看了看,郭美正在大床上睡著,她側著身,顯出性感的腰臀曲線。白欣欣也睡著,他趴在小床上,姿勢很像一隻甲蟲。

    難道剛才是做夢?

    這個夢太漫長了,太逼真了,根本不像是夢!

    他沒有驚醒郭美和白欣欣,他從口袋裡輕輕掏出手機看了看,頓時又糊塗了——他們從太陽墓離開羅布泊那天是5月11日,今天應該是5月12日,可是,手機顯示的時間卻是:2013年5月22日!

    白欣欣也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抱著雙膝發呆。

    章回盯著他,問:“你怎麼了?”

    白欣欣說:“剛剛做了個夢,夢見我回家了……”

    章回說:“你怎麼回家的?”

    白欣欣把目光轉向章回,突然“呵呵呵”地笑起來:“我夢見我變成了一隻甲蟲!太可愛了!”

    章回說:“等一下!你在家裡看過電視嗎?”

    白欣欣說:“什麼意思?”

    章回說:“你看過新聞嗎?”

    白欣欣說:“看過……”

    章回說:“你看到了什麼新聞?”

    白欣欣努力想了想,說:“7月19號,美國汽車之城底特律申請破產了……7月20號,馬英九連任中國國民黨主席……還有,7月22號甘肅岷縣發生了6.6級地震……”

    章回半天才說:“我也看到了這些新聞!”

    第九章小三兒的偷窺生活

    白欣欣睜開眼睛,發現這個世界變了,變成了很多畫面,類似數不清的監視器,他努力把這些畫面拼接,終於確定,他依然在森林木屋裡,只是他不再是他,他好像變成了一隻甲蟲!

    是的,他變成了一隻七星瓢蟲,他開始用複眼看這個世界了。他的身體呈卵圓形,只有6毫米長,4毫米寬。背部兩片鞘翅是橙黃色的,上面有幾個黑色斑點。頭部、複眼、口器都是黑色的,觸角是褐色的。

    做人的時候,白欣欣不算是個好人,現在他卻被變成了益蟲。

    瓢蟲之間有一種奇妙的習性:益蟲和害蟲之間界限分明,互不干擾,互不通婚,各自保持著傳統習性,不論傳下多少代,絕不會產生“混血兒”。

    白欣欣試著移動六根細細的腳,朝前走了幾步,一張床變得高低不平,非常寬闊。他順著橫七豎八的干糙走到床邊,就像站在摩天大樓上朝下看,他抖了抖翅膀,竟然飛起來。

    他很不適應懸空的感覺,非常害怕,趕緊落在了地上,接著朝外面爬。

    那些參天大樹在視覺上變得恐怖。

    那些糙變成了他的森林。

    他絕望地朝前爬,朝前爬,朝前爬。他知道,他的速度比人腿慢了50倍,森林大了90萬倍。他又恐懼又著急,時不時地舞動雙翅飛起來,飛幾分鐘又落在地上,繼續爬行……

    餓了就吞食一點糙上的蚜蟲,渴了就喝點糙上的露水。

    生活倒變得十分簡單。

    有那麼一次,有一隻花里胡哨的鳥朝他飛過來,他嚇死了,他發現他一害怕的時候,腳關節分泌出一種難聞的黃色液體,那隻花里胡哨的鳥立即離開他,飛上了高空。

    他心裡暗暗感謝老天創造瓢蟲的時候,賜給了它們這種自衛能力。

    他不敢動,把三對細腳收縮在肚子底下,裝死。直到那隻鳥飛得不見了,他才繼續朝前走……

    可憐的白欣欣在森林裡走了幾天幾夜,終於聽見了汽車奔跑的聲音。

    他知道,他離公路已經不遠了。

    又走了兩天一夜,他來到了公路旁的一個加油站。這時候是下午4點多鐘。

    通過加油車輛的牌號,他確定,此地就是他的老家福田市附近。他有點沾沾自喜了,當初他選了那條刻著“閩”的通道,看來他選對了!老天真的把他送回了老家!

    那麼,那片森林應該就是福田市的龍谷森林公園了。它位於福田市西北部,總面積公頃1460公頃,共有植物1500多種,比如南方紅豆杉,福建柏,油杉……等等。

    可是他變成了一個蟲子。

    是不是該去醫院治療呢?

    他立即意識到,這個想法極其可笑。就算真的遇到神醫,也不能把他從一隻瓢蟲變成人,除非把“醫”字去掉,只剩“神”。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去看看自己的老婆。

    自從他去安徽做生意之後,就沒怎麼回家看過老婆和兒子。直到兩年前,他主動回來了,回來和老婆辦理離婚手續……

    他感覺,在這個世界上,眼下他最親的人就是老婆和兒子了,儘管他們不可能再認出他來,他還是想回到他們身邊,只要能看著他們吃飯、睡覺、聊天,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白欣欣不想再爬了,他來到一輛皮卡前,振翅飛了上去。

    那輛車加滿油之後,開走了,果然開向了市區的方向。

    白欣欣終於提速了,一個鐘頭之後,他回到了福田市。福田市不大,白欣欣熟悉它每一個角落。他用複眼看著路旁的建築,雖然有變化,但是大部分都十分熟悉,內心百感交集。

    他發現,他變成瓢蟲之後,不會哭了。

    皮卡拐了個彎兒,又朝前開了兩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白欣欣從車上飛起來。他家住在旁邊那條街上,他要橫插過去。

    白欣欣走一會兒飛一會兒,飛一會兒走一會兒,天黑的時候才回到他家那個小區。

    他家住在一樓,他飛上窗台朝里看了看,裡面的家具沒怎麼變樣,陳舊而簡樸。他的心裡有點酸楚,這麼多年一心賺錢了,根本沒想到幫助老婆改善一下生活……

    他看見了兒子的書包,扔在地板上,旁邊散著作業本和文具盒。兒子的書包都那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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