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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光下,它的身體似乎在飄逸,十分漂亮,我脫口而出:“四眼!”
孟小帥和郭美同時朝外看去。
當她們確定跑過來的就是四眼的時候,孟小帥激動地叫了聲:“四眼!”然後就跑了出去。
一人一狗跑到一起,四眼一下就撲到了孟小帥的身上,兩隻前爪竟然緊緊抱住了她,抬著腦袋在孟小帥的臉上舔來舔去,孟小帥使勁撫摸著四眼的腦門兒,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一邊說眼淚一邊流下來。
小5問:“誰的金毛啊?”
郭美就對小5他們講起了四眼的來歷。
我也走了過去。
四眼舔完孟小帥,又跑過來撲我。我張開雙手迎接它,可是它太熱烈了,一邊呵哧呵哧地喘著,一邊嗚嗚咿咿地叫著,不停地撲我,我只好大聲呵斥它:“走開!煩人了哈,走開走開!”
它不聽,繼續一下下撲我,舔我……
我們走了這麼多天,四眼竟然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我們究竟走了多少天呢?時間紊亂了,我不知道。以手機上的時間為準吧,那是冥冥中那個東西給我們設定的時間。我們失去了自己的時間。手機上顯示:5月9日。
四眼瘦了很多,簡直皮包骨了。不知道是熱的,還是上火,它的眼睛紅紅的,看不到眼白,四周糊滿了眼屎。孟小帥帶著它去了湖邊,仔細地給它清洗……
白欣欣跟著章回又回來了。
看來,白欣欣怕了。
他看到了四眼,說道:“這小子命真大啊!”然後吹了聲口哨,金毛掙脫了孟小帥,又過去撲到了白欣欣的身上。白欣欣穿了條大短褲,金毛的指甲太長了,差點把白欣欣的大腿撓出血,白欣欣推開它,嘀咕了一句:“寶貝你他媽溫柔點兒!這地方可沒有狂犬疫苗!”
章回給四眼拿了包方便麵,金毛大口大口吃掉了,然後繼續看章回。章回說:“限量的,沒了!”
大家重新回到帳篷里,金毛總算安靜了一些,它趴在了孟小帥身邊,吐著舌頭在喘。
大家繼續商量辦法。
白欣欣躺下來,說:“我在這兒睡吧。現在,我是你們的保護對象,該做什麼,你們懂的。”
他穿著大短褲,靠著小5,四仰八叉地躺下來,姿勢很不雅。小5似乎沒怎麼在意,叢真卻露出厭惡的神色。
碧碧說:“這個湖真有複製功能?”
我說:“不信你進去試試。如果我們有10個軍師,那就太好了。”
白欣欣突然抬起腦袋,說:“哎,我們應該複製一群四眼,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可以吃狗肉活下去。”
我看著他,半晌才說:“白欣欣,如果你有個朋友,他很聰明,很善良,很忠誠,他天天跟你在一起,不離不棄。有一天,你們沒有食物了,面臨死亡,他和你依偎在一起,靜靜地度過最後的時間——你會吃掉這個朋友嗎?”
白欣欣坐了起來:“你少跟我煽情。我只問你,你熱愛生命嗎?”
我說:“我當然熱愛生命。”
白欣欣說:“熱愛生命的人,首先要熱愛自己的生命!”說完他再次躺了下去:“你別跟我咬牙切齒,我只是這麼一說。”
碧碧說:“我們可以把一些物資複製啊,比如汽油,食物,水……”
我說:“這個主意不錯。”
白欣欣又坐了起來,口氣有些激動:“我覺得我們人太少了,應該選出一個人,不停複製,組成一個軍團,把那些類人統統幹掉,救出季風和漿汁兒,然後我們再想著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說:“選誰?”
白欣欣說:“實在不行就抓鬮唄。總之我不參與,我現在是保護對象。”
我說:“我堅決不同意。”
白欣欣說:“你的理由呢?”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湖水裡的複製功能是什麼原理,我甚至不確定那是科學還是神力。它能把人複製,我就當它是克隆技術——也許它只是提取了被複製者的一個細胞,然後不停再造。
那屬於無性繁殖。
從進化論上講,無性繁殖是最低等動物的繁殖方式,比如分裂繁殖,出芽繁殖。拿植物來說,比如葡萄枝,切成幾段插進土裡,它就會變成幾株;還有土豆,切成幾塊埋進土裡,就會生出土豆秧。有性繁殖新生命有一個基因程序重組的過程,要幾個月,精雕細刻;而複製人的無性繁殖過程,甚至幾個小時就完成了,那是一個粗糙的過程……
有一年,義大利一個叫塞韋里諾·安蒂諾里的醫生,在阿聯一個學術會議上宣布,他已經在複製人了,全世界都炸了鍋,各國政府和國際主流科學界都反對複製人,在這一點上,全世界是一致的,那是反人類的罪惡之舉,這已經成為人類社會的基本共識。聯合國還專門成立了反對複製人國際公約特設委員會,制訂禁止複製人公約。連試管嬰兒之父——英國劍橋大學教授羅泊特·愛德華也反對複製人。
我曾遇到過一個人,我們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A:假如在荒郊野外的一個空房子裡,你和一隻羊度過漫漫長夜,在明晃晃的燈泡下,那隻羊總是木木地看著你……你會怕嗎?
我:不會。我就屬羊,我對羊印象很好。
A:假如,你忽然知道一個秘密——這隻羊不是一隻正常的羊,它是一隻克隆的羊。這一夜,你會怕嗎?
我:那也許……會。
A:為什麼?
我:我說不出為什麼……反正會有點怕。
A:你擔心它有什麼缺陷?
我:好像不是。
A:你擔心它突然哭出來?
我:好像也不是。
A:你擔心它撲上來把你吃了?
我:我真的說不清自己怕什麼……
A:那麼,假如你忽然知道,跟你深夜坐在一起的是一個複製人,你怕嗎?
我:我肯定怕。
生命之所以偉大,是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如果像複製文件一樣,任意生產遺傳物質完全相同的生命體,那該是多麼恐怖的事情。
我很難想像,為了跟類人戰鬥,複製出無數個周德東。把那些類人都乾死之後,救出漿汁兒和季風,漿汁兒面對無數個我,她該選擇擁抱誰?不但她不知道哪個是我,我也不知道哪個是我……
我終於說話了:“只熱愛自己的生命,那是野獸。現在,你在我眼裡就是個野獸,我開始提防你了。”
白欣欣說:“那你就處死我唄,反正大家都聽你的。”
我說:“白欣欣,你不要把我的善良當成進攻我的武器。”
白欣欣笑了:“就你是善良的人類,我是野獸,吳珉是毒蛇,其他人呢?蜘蛛?爬蟲?蚊子?”
叢真說:“都是淪落人,不要再鬥嘴了。我現在只想帶著女兒儘早離開羅布泊。”
我說:“我們先去試試,看看物資能不能複製。”
白欣欣說:“留一些人保護我。”
我哭笑不得:“誰願意保護白欣欣,留在帳篷里。”
所有人都走出了帳篷。
白欣欣追出來,說:“算了,我也參加勞動吧!”
每個人都如此急切,當然是為了得到更多的物資,但也有好奇的成分。
孟小帥,郭美、碧碧都戴上了太陽帽和墨鏡。
叢真從車裡拎出那個50升容量的塑料桶,裝上汽油,然後提到湖邊。
大家都看我,好像我知道如何操作。
我說:“叢真,你車上有繩子吧?”
叢真說:“有牽引繩。”
我說:“你拿來,我試試。”
叢真拿來了牽引繩,我把塑料桶系在牽引繩上,慢慢放進了水裡。等了很久,我把它提上來,它並沒有變成兩個。
我說:“深度不夠,必須得有人潛下去……”
郭美突然說:“周老大,車裡不是有個氣瓶嗎?我下去。”
我愣愣地看了看她。
她補充道:“我想被複製。”
我說:“為什麼?”
郭美的表情第一次變得很成熟,她望著湖面,說:“周老大,你不覺得活著很枯燥嗎?”
我說:“在羅布泊上很枯燥。”
郭美說:“燈紅酒綠也枯燥。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獨……”
我說:“這句話被說過10000多遍了。”
郭美說:“每個生命都會匆匆逝去,只在這個宇宙里留下一道劃痕,我想留下兩道。我是真心實意的,那一定很好玩兒。”
我說:“如果你的父母在,他們會同意嗎?”
郭美說:“我的事兒,我說了算,跟他們有毛關係!如果我變成了兩個我,離開羅布泊之後,我也就不怕他們殺我了。”
我說:“不行。”
白欣欣說:“你有什麼權利干涉別人做好事?”
我說:“我說不行就不行。”
孟小帥打圓場了:“上次,我們複製氣瓶的時候,那些小孩幫了我們,我們等等,看看他們會不會出現。”
碧碧說:“他們為什麼會幫我們?”
我說:“他們在給我們提供道具,然後看戲。”
叢真說:“周老師,那我們怎麼辦?”
我說:“把我們需要的物資放在湖邊,看看他們會不會幫我們吧。”
於是大家就把食物和水搬來了一些,整齊地碼在了湖邊。湖面一直很平靜,不見那些古怪的嬰孩露頭。
我們退回到了帳篷里,繼續商量怎麼對付類人。
太陽一點點西沉了,孟小帥突然朝外走去。
我問她:“你去幹什麼?”
孟小帥說:“吳珉一個人在那個帳篷里!”
章回跟她一起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兩個人朝我們的帳篷跑過來,我意識到出事了,趕緊站起來,跑出去。
章回說:“周老大!你看!”
我順著他的手指朝湖邊看去,我們放在湖邊的汽油、食物和水,像個小山一樣堆積著。沙子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很多氣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