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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迷路了。”

    她一下就不說話了。

    我說:“那個嚮導認為湖心就在前頭,我們走走看吧。”

    魏早的車前進了。

    後面三輛車緊緊跟隨。

    我的車也緩緩開動。

    我看了看里程表,34721公里。

    車隊爬行了大約3個鐘頭之後,再看里程表,變成了34807。

    就是說,我們又駛出了86公里。

    魏早的車終於停下來。

    後頭的車一輛接一輛地停下來。

    我的心一陣狂喜,跳下車跑過去,突然停住了腳——前面出現了一把工兵鏟,上面飄擺著一件磚紅色襯衫。

    第三十一章爭執

    我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我們在兜圈子。

    死神驟然逼近了,如同某種不明種類的野獸,緊緊地貼著我的臉,由於太近了,我看不到這張臉的全貌,只能感覺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噴出淡淡的香氣,那雙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緩慢地眨巴著……

    我經歷過多次死亡威脅。

    比如17歲那年,我在黑龍江坐長途客車,冰天雪地,客車在荒郊野嶺突然失控,連續撞斷兩三棵白楊樹,衝下深深的壕溝。在我們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車廂的空間,總是棚頂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變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無數人壓在身上……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歲左右,那天下著暴雨,我在內蒙古跟一個女孩約會,有一輛火車停在前面,等待會車,紋絲不動,我要穿過它,當我剛剛鑽到火車下,就聽見“哐當”一聲,接著,鐵軌上無數個輪子緩緩滾動,朝我軋過來……

    比如23歲那年,山西大同,我的鑰匙鎖在了房間裡,我試圖從旁邊那戶人家鑽出去,踩著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鑽進去。那是6樓。當我顫顫巍巍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地動山搖,發生了地震……

    眼下,我在羅布泊再次面對死神,它不像前幾次那麼喧譁,它不動聲色地布下天羅地網,等我鑽進來,然後,它靜靜地注視著我,就像觀察一條沙灘上的魚兒……

    過了好半天,我終於慢慢理智起來。

    大家陸續下了車。

    布布面對那把工兵鏟,變成了雕塑。

    孟小帥挽著徐爾戈的胳膊,緊緊靠在了徐爾戈的身上。徐爾戈輕輕摟著她。

    白欣欣突然狠狠地踹了房車一腳,“哐”一聲巨響,他發瘋地罵了一句:“操你媽!”

    魏早和帕萬走過來,魏早的臉色極其難看,他不再比劃了,對著帕萬吼叫著:“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沒這個金剛鑽你攬什麼瓷器活!……”

    帕萬垂頭喪氣地走到我面前,一邊亂叫一邊比劃,似乎在解釋什麼。

    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這時候我確定,他肯定只有20歲。

    魏早垂頭喪氣地說:“這下完了……”

    我說:“怎麼了?”

    魏早說:“他說,我們可能進入了迷魂地……”

    我說:“迷魂地?”

    魏早說:“他聽祖輩講過,羅布泊有個迷魂地,就像我們說的鬼打牆,只要走進去就不可能走出來。這麼多年,只有一個人從迷魂地逃出去了,卻變得瘋瘋癲癲,時好時壞……”

    迷魂地。

    衣舞的表現最為平靜,她站在房車門口,無聲地觀望。淖爾應該是睡著了。

    張回站在我旁邊,一言不發。

    雖然他一直帶著四眼,但四眼對他並不信任,孤獨地趴在沙土上,吐著舌頭,“哈哧哈哧”喘粗氣。

    漿汁兒瞪了我一眼:“都怪你!”

    我說:“大家不要亂。我們不走了,就在這兒安營,冷靜下來一齊想想辦法。”

    白欣欣吼道:“有他媽什麼辦法?”

    我說:“試試號外的電台,看能不能發出求救信號。”

    白欣欣冷笑了一聲:“幼稚!”

    布布說話了,竟然透著一股不容反駁的威嚴:“聽周老大的!”

    白欣欣就不說話了。

    我說:“要不,明天我們沿著車轍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白欣欣又跳出來了:“我們應該駐紮下來等待,不要再四處亂撞了!”

    我說:“那不是坐以待斃嗎!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闖一闖,不管從哪個方向走出去,只要離開羅布泊,我們就勝利了。”

    白欣欣說:“你不怕徹底迷失方向?”

    我說:“白先生,我們已經徹底迷失方向了!”

    白欣欣說:“駐紮下來至少可以節省汽油,也許,幾天之後直升機就來了。”

    我說:“如果直升機來了,你要那麼多汽油還有什麼用?”

    白欣欣終於不說話了。

    實際上,這種時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應,萬一我的決策錯誤,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白欣欣的反駁,爭論會讓決定更趨於正確。

    我看了看大家,問:“都同意嗎?”

    沒人表態。

    我說:“搭帳篷。”

    像過去幾天一樣,我們把車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帳篷。

    這一天的氣氛最壓抑,沒有一個人說話。

    魏早依然和帕萬住一頂帳篷,只是多了布布。

    徐爾戈和孟小帥住一頂帳篷。

    我和漿汁兒住一頂帳篷。

    白欣欣一個人住房車。

    衣舞自己搭起了一頂帳篷,她和淖爾住一起。

    張回提出,他和衣舞一起照顧淖爾。

    於是,和前幾天一樣,還是4頂帳篷。

    我把號外的電台搬到了我的帳篷里,希望學會操作它,並收到信號。

    沒人知道,我在北京空軍服役的時候,曾是一名報務員,學習過幾個月的發報和收報。當時的教官很嚴厲,我練習發報的時候,他在我的手腕下舉著一根尖尖的鉛筆,只要手腕抖動的幅度過大,就會被扎著。我記得,收報考試的時候,我還拿了第一。後來,我被調到了宣傳科,改行了。

    我一直搗鼓到天黑,電台除了“吱啦吱啦”的雜音,沒有任何信號。

    吃晚飯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麵,分散到營地的各個角落,默默地吃。衣舞在餵淖爾。淖爾悶著頭,吃得有滋有味,看來他餓壞了。

    張回說話了:“周老大,我們現在情況特殊,應該有一些舉措。”

    我說:“你有什麼想法?說。”

    張回說:“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個警察,我應該做點事兒。”

    我說:“好哇,你想做什麼?”

    他說:“我知道,我們團隊有兩把刀子,應該由我來保管。”

    魏早背對著我們吃麵,他立刻轉過身來,大聲說:“我不同意!誰能證明你是個警察?”

    張回說:“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把司法學校一年制中專的課程背誦如流。”

    魏早說:“我先給你上第一課吧——想證明一個人的身份,必須出示身份證,你有嗎?”

    張回冷冷地看著魏早,半天才說:“待會兒我能跟你單獨談談嗎?”

    魏早說:“沒什麼好談的。”然後就繼續吃麵了。

    帕萬很鬱悶,躺在帳篷里,沒有吃晚飯。

    刀子是個棘手的問題。

    眼下,我們想撞見一個歹徒都不容易,除了我們,荒漠上根本沒有人。因此,如果有什麼危險,並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內部。目前應該做的是把刀子沒收。

    我說:“張回,那兩把刀子都在布布手裡,暫時就由她保管吧。”

    張回想了想說:“也好。”然後,他把臉轉向了布布:“如果有什麼異常情況,你馬上來找我。你……信任我嗎?”

    布布點點頭:“嗯。”

    白欣欣吃完面,隨手把紙盒扔到地上,又開始挑釁我了:“周老大,我們對你是不是該換個稱呼啊?”

    我說:“沒問題,你想叫什麼?”

    白欣欣說:“叫你周作家吧。”

    我愣了一下。

    白欣欣說:“孟小帥跟我聊過,她覺得你很像一個作家——周恩來的周,朱德的德,毛澤東的東。”

    我看了看孟小帥,孟小帥正在望著我,等待答案。

    我說:“好吧,我是個作家,我叫周德東。”

    白欣欣一下變臉了:“我早就看出來了,每個人都他媽藏著秘密!我提議,誰也別藏著掖著了,有什麼秘密全都抖落出來!”

    我說:“這不算什麼秘密,周德東是我的筆名,我沒必要告訴你。”

    白欣欣說:“我算明白了,你把大家叫來,其實是陪你一起來體驗生活的!周作家,我只想問你,現在我們走到了這步田地,算不算是你的決策錯誤?”

    我說:“哪個決策?”

    白欣欣說:“哪個決策?最初的時候,你就不該選擇這個不會說話的嚮導!”

    魏早再次跳起來:“你什麼意思啊?當時大家都是同意了的!”

    白欣欣反唇相譏:“誰同意了?都是你們在做決定!”

    魏早說:“我操心費力,不是為了大家嗎?從現在起,你們跟嚮導溝通吧,我撂挑子了,省得落埋怨!”

    白欣欣說:“你妹!我他媽連命都要沒了,還不能埋怨埋怨?”

    魏早說:“你活該!”

    白欣欣說:“你再說一句?”

    魏早說:“你活該。”

    白欣欣朝魏早衝過去,張回攔腰抱住了他:“你幹什麼!”

    白欣欣揶揄地看了張回一眼:“你以為你真是警察?”

    張回說:“我就是這個團隊的警察。”

    白欣欣說:“你鬆開我!”

    張回說:“不可能。”

    我說:“張回,你鬆開他。”

    張回這才放手了。

    白欣欣罵了一句髒話,氣哼哼地坐在了地上。

    魏早瞪了他一眼,回帳篷去了。

    我說:“白欣欣,其實不能完全怪嚮導,儀器失靈是個意外,鬼知道這個地方是怎麼回事兒。”

    他恨恨地說:“那麼是誰帶我們到這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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