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我沒有跟他說話,摸黑躺下來。
這時候已經將近午夜了。
眼下,營地里總共有6輛車,4頂帳篷,14個鼻子在喘氣,我想到了,今夜肯定不會太平。
不管什麼陰謀,一定都是在你熟睡之後才發生的,等不來。
我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讓自己快點睡去。
直到我睡著,也沒聽到張回的鼾聲。
有人推我,我嚇了一跳,接著我就聞到了一股女孩的香氣,她離我的臉很近:“大叔,有人……”
我沒聲張,迅速爬起來,湊近她的耳朵:“裡面外面?”
她說:“外面……”
我輕輕走出去,她也跟了出來,我們沿著帳篷看了一圈,不見一個人影兒。
我小聲說:“你聽見什麼了?”
漿汁兒說:“有人蹲在帳篷外,和我只隔著帳篷,我感覺到了。”
我說:“他說話了?”
漿汁兒說:“沒有。”
我說:“那你怎麼感覺得到!”
漿汁兒說:“第六感啊!我不像你,只用器官感覺外界,只會盯美女胸……”
我說:“寶貝,你是睡迷糊了。”
漿汁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來證明給你看。”
我說:“你怎麼證明?”
漿汁兒說:“你把眼睛閉上,一隻手張開,用另一隻手的一根食指在它掌心上慢慢畫圈,越近越好,順時針畫幾下,逆時針畫幾下。畫的時候,你要入靜,仔細感覺……”
我照著做了。
漿汁兒說:“你畫圈的時候,張開的手掌會感覺到,對不對?”
我有些驚訝:“嗯!”
漿汁兒說:“你的手指和手掌並沒有挨上,你怎麼會感覺到?”
我答不上來了。
漿汁兒說:“現在,你再張開手掌,閉上眼睛……”
我又照做了。
漿汁兒問我:“什麼感覺?”
我說:“沒有感覺。”
漿汁兒說:“我正在用手指在你的手掌上畫圈,可是你卻感覺不到了。這就是第六感的奧秘,懂了嗎?”
我說:“沒懂。”
漿汁兒說:“愚鈍啊。當我不認為帳篷外有人的時候,就算真的蹲著一個人,只要不弄出聲音,我是感覺不到的。但是,只要我懷疑帳篷外有人,並且全神貫注地去感覺,只要真的蹲著一個人,我肯定能捕捉到他的氣場。”
我說:“也許是這樣……會不會是四眼?”
漿汁兒說:“你把我當傻瓜?”
我說:“那你認為是誰?”
漿汁兒說:“不是我們的人。”
我朝鄭太原的帳篷看去,黑著。我又朝我的車上看去,也黑著。
我說:“回去睡覺,把門帘系好。明天我們早點起來,讓張回查看一下腳印。”
漿汁兒突然說:“我想吳珉了。”
我都忘了吳珉是誰了:“誰?”
她說:“唉,得,算我沒出息!”
我一下想起來,說:“如果想他能溫暖你,你就想吧。”
第二天已經是4月28日,我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人起來了,很嘈雜。
張回不在睡袋裡。
我感覺好像出事了,我把漿汁兒叫起來,走出了帳篷。
很多人站在營地之外幾十米的地方,正在談論什麼。
我快步跑過去,看見衣舞躺在地上,穿著黑色長袖襯衫,紅色棉坎肩,頭髮把臉蒙住了,一條胳膊伸展著,腕子上有一條黑糊糊的口子,已經不流血了。下面有一灘血跡,被乾燥的鹽殼吸得精光,呈現著赭紫色。另一隻手旁邊,扔著一塊陶瓷碎片,跟她的臉一樣白。
這時候已經快9點了,天卻剛剛亮起來,有點冷。不過,沒有一絲風。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昨天我跟她聊天的時候,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我一直呆呆地站著,不知道我該做什麼。
李兆坐在我的車上玩車燈,一會兒近光一會兒遠光。
孟小帥看了看我,突然問:“你昨天晚上找她聊了什麼?”
我一下回過神來。
我看看她,說:“很複雜……”
孟小帥說:“不複雜,你就告訴我們,你跟她聊了什麼?”
我說:“簡單地說,她是我的讀者,極端厭世,我猜她這次來羅布泊就是想自殺的……”
孟小帥說:“她是你的讀者,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們?”
我說:“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
孟小帥看著我,明顯不信任。
我顧不上解釋太多,問魏早:“她和我聊完天之後回帳篷了嗎?”
魏早說:“回來了,我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又出來的。”
這時候,張回說話了:“周老大,她很可能不是自殺……”
我一下把臉轉向他:“為什麼這麼說?”
張回說:“你們來看看。”
他帶著我們在地上查看,果然,營地再次出現了那雙方孔銅錢的腳印!
大家趕緊順著腳印找出處,發現滿地都是這雙腳印,似乎穿它的人,整夜都在營地里轉悠,分別去了每個帳篷,並且做了長久的停留。
衣舞屍體的四周,也出現了這雙鞋印!
張回說:“雖然一個人有自殺的念頭,但是要付諸行動,那是很艱難的。在監獄,有多少人想自殺?結果他們都活著。我懷疑,這個暗處的人聽到了你們聊天,於是,他順理成章地殺死了一個有自殺念頭的人。”
我忍不住看了看鄭太原。
他正在聽張回說話,發現我看他,敏感地看了看我。
這個人非常非常非常可疑。
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
孟小帥說:“周老大,我們再搜查一次行李吧?”
我看著鄭太原說:“沒用,要是搜的話,說不定會出現在我的箱子裡。”
孟小帥說:“那怎麼辦?”
我依然看著鄭太原:“如果衣舞是被人害死的,早晚會真相大白,他在衣舞的腕子上割了一個口子,我會把他的腕子剁下來,餵四眼。來,我們挖個坑把衣舞埋了吧……”
這時候我發現布布一直不在。
我問:“布布呢?”
張回說:“開車去轉悠了。”
我說:“誰讓她離開營地的!萬一迷路,我們不就走散了嗎?”
張回說:“她為了找到她老公,已經心急火燎了,我不讓她去,勸不了。她一路留標記,應該沒問題。她走的時候,還不知道衣舞死了……”
我不想再說什麼了,跟大家一起挖坑。
鹽殼地太硬了,除了李兆,總共8個男人,8把工兵鏟,挖了將近一個鐘頭,才挖出一個一米深的坑。
移動衣舞屍體的時候,我有了一個新發現——她的旁邊,乾燥的沙土中,有個花朵形狀的東西,拳頭一樣大,用沙子雕成的,一層層花瓣清晰可見,非常逼真,我相信那絕不是風颳出來的紋絡。
我驚呆了。
它象徵什麼?
我彎腰輕輕觸碰了它一下,它一下就變成了一堆散沙。
我看了看張回,怔怔地說:“怎麼可能……”
張回的反應卻很平淡:“現在我感覺,什麼都有可能。”
如果說,這個用沙子塑成的花是花的遺體,那麼這堆散沙就是遺體的骨骸,它太喪氣了,我一腳把它踢散了。
大家開始給衣舞下葬。
我把那隻錄像機從車上取下來,放在了她的墓穴里。
孟小帥看了看我。我說:“有人把它送回來了。正是這裡面的視頻,告訴了我衣舞是誰。”
孟小帥聽得有些暈乎。
埋葬了衣舞之後,我在她的墳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鏟,孟小帥繫上了她的一條灰色披巾,沒風,披巾靜靜地垂掛,紋絲不動。
這是我們團隊第一次死人,大家的心情難過到了極點,沒人吃早餐。
我們默默地陪衣舞待了一個多鐘頭,然後拔掉營地,準備再次出發。
為了逃出看不見的磁場,為了尋找古墓,為了遇見其他同類,我們必須移動。
張回問:“不等布布回來?”
我說:“我們去追她。”
白欣欣露出鄙視的眼神,似乎認為我是個蠢蛋。
我裝作看不見。
我走到李兆面前,問他:“你能開車嗎?”
李兆自信地說:“什麼話!11年駕齡啦。”
我說:“那你說說駕駛步驟?”
李兆說:“首先,我上車打開電源,點亮儀表燈和機翼燈,啟動,滑行,到了我的跑道,對準中線,加速,起飛!”
漿汁兒在旁邊說:“我來開他的車。”
我搖搖頭,說:“不要了。”
漿汁兒說:“不要了?”
我對魏早說:“你把李兆車上的油放出來,裝進油桶里,帶上。”
魏早說:“好嘞。”然後就去做了。
離開營地的時候,李兆看了看他的車,問:“我的飛機怎麼辦?”
我說:“有大霧,指揮中心不允許它起飛。”
李兆很在行地說:“噢,能見度肯定小於600米了。”
現在,我們剩下了四輛車。
我是這樣分配的——我和漿汁兒、李兆第一輛車。李兆瘋了,我把他帶回來的,理應我來照顧他。
白欣欣、徐爾戈、號外、四眼第二輛車。房車很重要,拉著幾乎全部給養,它必須在中間,徐爾戈和號外其實是押車。萬一遭搶,說不定四眼也是一股力量。
孟小帥和張回第三輛車。張回可以保護孟小帥。
魏早、帕萬和鄭太原第四輛車。魏早的警惕性比較高,他盯著鄭太原,如果有問題,帕萬會幫助他。而且魏早會修車,他最適合走在最後了。
我們離開那片蘆葦死根,很快又進入了鹽殼地帶,窗外一片灰茫茫,起伏很大,就像憤怒的浪濤,死了很多很多年,依然保持著要吞沒一切的姿勢。這種地形無邊無際,令人的心情極度煩躁。
我和漿汁兒坐在前座上,李兆一個人坐在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