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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的司機是佳木市人,他為了賺錢,開得飛快,記者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不過他依然感覺像在泡溫泉。
記者一大早就離開招待所出發了,那時候天氣還涼絲絲的,可是剛剛離開佳木市,太陽陡然就升溫了。
一個半鐘頭之後,摩托車突然在公路上停了下來,記者以為沒油了,沒想到,那個摩的司機回頭說:“到了。”
記者前後看看,公路前後無盡頭,兩旁除了樹還是樹,他不解地說:“我們談好的,你要把我送到天堂芃。”
摩的司機朝路邊指了指,說:“到了啊。”
記者一看,路邊果然有塊不起眼的石頭,上面寫著“天堂芃道班”。
他說:“這只是到了天堂芃地界,你不能把我放在這裡啊。”
摩的司機說:“我們談好的,我把你送到天堂芃。”
記者說:“怎麼也得見到個村子啊,你把我放在這裡算怎麼回事兒!”
摩的司機說:“最近的村子也要七八公里,你得加錢。”
記者馬上明白這個摩的司機的意圖了,他很生氣,掏出車費塞給摩的司機,然後大步朝前走了。摩的司機毫不猶豫,一擰油門回城了。
“天堂芃”三個字組合在一起,顯得有些奇怪。100多年前,英國的傳教士就來到了這個地方,向淳樸的山民傳播天主教,隨後,某些村落建起了簡易的教堂,於是地名中有了“天堂”二字。
“芃”字絕對是本土的,跟“朋”字同音,形容獸毛蓬鬆,或者糙木茂盛。不知道哪個識文斷字的老者定下了這個“芃”字。於是,土洋結合,就有了“天堂芃”。
到了1998年,一條公路就像現代文明的胳膊,終於伸向了天堂芃,山民們別提多高興了。他們不知道,投資修路的人,並不是為了方便他們出行,那竟是為了掠奪他們的安靜生活而開創的一個通道。
不久,開礦的來了,伐木的來了,房產開發商來了。山民們眼看著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環境一天天變得陌生,他們的居留地越來越狹小,終於醒過腔來,結集了幾十號人,分6台四輪拖拉機,晃晃蕩盪來到了佳木市,要找政府說個理。
他們的交通工具進不了城,在郊區被警察限行了。這些山民徒步走到市中心,找到政府,卻進不了門,不知道誰給出了主意,這些人就在政府大門口靜坐抗議。
記者在省城《環境監察報》工作,總編輯聽說了天堂芃山民跟開發商鬧矛盾的事兒,立即派他來到佳木市採訪。
天堂芃太偏僻了,沒有公共汽車,不然他就不會搭乘黑摩的了。
偶爾有大卡車從身邊轟隆隆地駛過,捲起沖天的塵土。記者走在樹蔭下,感到一陣陣噁心,他懷疑自己中暑了。幸好前面路邊有個瓜棚,他趕緊走過去,想買個瓜解解渴。
瓜棚呈三角形,很低,瓜棚前坐著一個老頭,遠遠地扭頭朝他望過來。記者又朝前走了一段路,當他能看清那個老頭鬍子的時候,發現老頭在笑。他不知道老頭笑什麼,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走到老頭的跟前,老頭還在笑,嘴裡說:“吃瓜!”
記者說:“大爺,您幫我挑個沙瓤的!”
老頭說:“放心吧,都是沙瓤的!”然後,隨手撿起一隻瓜,又抄起一把鋒利的菜刀,麻利地切成了八塊,“吃吧吃吧。”
記者朝瓜棚里看了一眼,也許是太陽太刺眼了,他感覺裡面很深,黑糊糊的。
他拿起一塊瓜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抹抹嘴巴,然後說:“大爺,這裡離最近的村子有多遠哪?”
老頭笑吟吟地望著記者的眼睛,說:“再走四五里路就到了。”
記者說:“謝謝。”然後,他接著吃瓜,他感覺他吃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瓜。
很快,他就把一個西瓜吃完了,就問那個老頭:“多少錢?”
老頭搖搖頭,說:“不要錢,我的瓜隨便吃!”
記者盯住了老頭笑吟吟的臉,不再說話了。他應該感到這個地方民風淳樸,卻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這個老頭有些古怪。
老頭迎著他的眼光,笑吟吟地和他對視。幾秒鐘之後,記者忽然有點害怕,他低聲說:“謝謝您的瓜……”然後轉身就走了。
他一直沒有回頭,他感覺那個老頭一直站在原地,等著他回頭。
公路朝山上爬去,記者越走越高。走出了一里多路,記者實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發現那個老頭不見了。這倒沒什麼,問題是那個瓜棚也不見了。此時,他居高臨下,視線不可能被樹擋住,那麼,瓜棚和老頭到哪兒去了呢?
第十五章幻術故事——《天堂芃》(二)
接著講《天堂芃》——
記者吧嗒吧嗒嘴,還有瓜的味道,這說明剛才不是幻覺。
難道那個老頭在他離開之後,迅速把瓜棚拆掉了?速度不可能那麼快。
那是怎麼回事?
他認定他想不出結果,那就不想了,繼續趕路吧。
他頂著毒辣辣的太陽,又朝山上走了四五里路,四周除了樹還是樹,漫山遍野的蟬叫得人心煩,卻不見一個房屋。站在盤山公路上朝下看,距離谷底有近百米深。路上再沒有卡車經過了。記者有點心虛了,掏出手機,想給單位打個電話,卻發現這個地方竟然沒有信號!這下他心裡更慌了。
他只有一個選擇——繼續朝前走。現在到了高處,風更大了,他好歹感覺涼慡了一些。走了半天,還是不見村莊。
難道那個摩的司機說謊了?他為了多要車費,可能把路說遠,不可能把路說近。難道那個瓜棚老頭說謊了?兩個人素昧平生,他沒必要騙他啊。
終於有一輛卡車迎面開過來,記者趕緊停下來揮了揮手。他並不是要打道回府,他只想問一下司機,前面多遠有村子。沒想到,那輛卡車根本沒有停,轟隆隆就開過去了。
記者嘆口氣,繼續朝前走。
他太累了,他決定見到村子之後,一定先買袋點心填填肚子,如果那個村子有小賣店的話。沒有呢,只有討口吃的了。他喜歡這樣的經歷。
終於,記者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看到山谷里出現了一個湖,湖水清澈,波平如鏡。一個人坐在湖邊釣魚,像一尊雕像,專心致志地看著水,一動不動。大熱天,這個人卻穿了一件長袖衣服,綠色的,頭上戴著一頂黃色的大糙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聽不到蟬叫了,世界一片安靜。記者前後左右望了望,依然不見村子的影子。最後,他的視線又回到了那個釣魚的人身上——他家在哪裡呢?
他想從盤山公路爬到谷底,向這個釣魚的人問問路。可是山崖陡峭,很難下去,而且他離那個釣魚的人很遠,說不定走到他跟前所費的時間,已經可以走進村莊了。最後,記者繼續朝前走了,他相信,只要一直朝前走,總會見到村子的。
走出很遠之後,記者轉頭又看了看那個釣魚的人,剛才,記者在他的右後方,現在,記者在他的左後方。他依然一動不動,等待魚上鉤。釣魚拼耐心,記者太浮躁,從來就跟釣魚無緣。
這時候,記者再次聽到了驚天動地的引擎聲,回頭看,一輛大卡車從後面開了過來。記者希望搭上這輛車,於是趕緊揮手,大卡車沒理他,風忙火急地朝前飛奔而去。記者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只能悶頭繼續朝前走。他沒看見,對面也開過來一輛大卡車,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他猛地抬起頭,就看見兩輛大卡車一起滾向了谷底。
記者傻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瞪大雙眼朝谷底看去:一輛車滾到了遠點的地方,一輛車落在了近點的地方。遠處的大卡車四輪朝天,在空轉;近處的大卡車側躺著,已經著火,滿地都是空心磚。
從這麼高的盤山公路上翻下去,司機必死無疑。記者手忙腳亂地掏出電話,想撥110,忽然想起來,手機沒信號。他不知道怎麼辦了,呆呆地在路邊坐下來,朝著那兩輛不幸的大卡車眺望。
他又看到了那個釣魚的人。他依然一動不動,等待魚上鉤。
記者震驚了。兩輛大卡車撞到一起,又一起翻下山谷,那聲音驚天動地,釣魚的人不可能聽不到,而且,現在那兩輛車離他不到半里路,比記者還近一些,他竟然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記者又想起了一樣東西——照相機。他趕緊把它掏出來,顫抖著把這個車禍現場和那個釣魚者的背影拍了下來。他要讓讀者跟他一起見識一下什麼叫冷漠。
拍完之後,記者忽然想到,這個釣魚的人能不能是個聾子呢?
他站起身,大喊了一聲:“哎!那個釣魚的——”
山谷有回音,可是,釣魚的人還是紋絲不動,根本不搭理他。
記者決定,加快步伐繼續趕路,見到村鎮,立即打電話。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司機肯定死了,但是,總得讓警察來看看車禍現場,總得讓他們的親人來收屍啊。
記者一直在盤山公路走了幾個鐘頭,還是沒見到村子。他越走越感覺希望渺茫。好在太陽偏西,不那麼熱了。現在,他盼望出現一個黑摩的,不管給多少錢,他都要返回佳木市。可是,天地寂靜無聲,根本不見人跡。
天色變暗了,記者的心裡壓力越來越大,他時不時地掏出手機看,始終沒信號。就在他徹底絕望的時候,拐了一個彎,終於看到了幾盞暗淡的燈火,它們在遠離公路的地方!
記者立即下了公路,朝燈火奔去了。現在,他首先考慮的不再是採訪,而是找個借宿的地方。
他在茂密的糙木中跌跌撞撞朝前走,不知道走出了多遠,抬頭看去,那些燈火突然不見了,前方漆黑一片。他斷定,他看到的不是電燈,也就是說,不存在突然停電的可能,那麼,難道那些山民接到了什麼號令,同時都熄了燈?
他繼續朝剛才燈火出現的方向前行,除了荒糙還是荒糙,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比如狗叫。他不敢繼續走了,在原地停了下來。回想今天的經歷,他忽然意識到,自從遇到了那個瓜棚的老頭之後,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
現在怎麼辦?
他必須回到公路上,不然在這樣的黑夜裡很可能會迷路。只有上了公路,才有可能搭到車。就算沒人載他,他也可以順路走回佳木市。
於是,他憑著印象朝公路走去。他離開公路之後走了大約半個鐘頭,現在他返回來了,可是,他走了接近一個鐘頭,也沒有看到那條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