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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吳珉的眼睛就慢慢暗淡下去,終於在半睜半閉地定格了。
漿汁兒嚎啕大哭。
孟小帥也啜泣起來。
我抱著吳珉,靜靜看了他,足足過了一分鐘,才把他輕輕放在了地上。我站起來,舉著手電筒四下看了看,終於確定,前室頂部藏著機關,吳珉踩到了一個踏板上,觸發了那些“木箭”。
我用工兵鏟探路,試探著朝里走,分別檢查了前室、中室、後室和棺座,以及兩旁10個側室,空空蕩蕩,類人連季風的那張羊皮褥子和蠶絲被都帶走了。
他們什麼都沒給我們留下。
我回到吳珉的屍體旁,對漿汁兒說:“吳珉是個英雄。我們就把他埋在這個古墓底下吧,沙塵吹不著,太陽曬不著,讓他給我們做個永遠的‘臥底’。”
漿汁兒抓著吳珉的手,哭得更厲害了,死活不撒開。
章回把她拽起來,扶出去了。
我和白欣欣用工兵鏟開始就地挖坑,章回進來了,跟我們一起挖。最後,我們拔掉吳珉身上的“木箭”,把他放進深坑內埋了。他的墳是平的。
我把那個寫著“吳珉”之墓的牌子插在他的墳上,把其他牌子帶出了古墓。
漿汁兒還在哭,孟小帥在旁邊坐著,並沒有勸慰,只是看著遠處,陷入了怔忡。
我們都在漿汁兒跟前坐下來。
過了一會兒,白欣欣先開口了,他的語調很悲傷:“現在我們就剩下5個人了。”
我說:“6個。”
白欣欣說:“哪來的6個?”
我說:“季風。”
白欣欣說:“別提她。”
我說:“為什麼不提她?”
白欣欣說:“她在哪兒?”
我說:“你什麼意思?”
白欣欣說:“周大作家,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她現在跟類人在一起!”
我說:“如果沒有她,今天我們都死在古墓里了。”
我這才堵住白欣欣的嘴。
章回說:“我們繼續找他們嗎?”
我舉目四望,沙海茫茫,我說:“大海撈針。”
章回說:“那我們怎麼辦?”
我說:“回到那個湖邊吧,那裡是我們的家。”說著,我拍了拍漿汁兒的肩膀,說:“寶貝,走,回家再哭。”
接著,我們把那些寫著我們名字的牌子燒了,然後開車返回營地。
陰霾滿天。
我們開著兩輛車回到營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
在羅布泊,多一百個人就像多了一個人,少一個人卻像少了一百個人。吳珉走了,營地似乎一下空了許多。孤獨感籠罩著每一個活著的人。
大家似乎都不願意分開,聚到了我的帳篷里。
我把餅乾拿來,對他們說:“午飯。從今天起,我們一個人每頓飯只能發4塊餅乾了,大家見諒……”
章回說:“周老大,我下水吧,複製點吃的,順帶壯大壯大隊伍。”
我說:“不行,那個湖吃人。”
章回說:“萬一它不發作呢?”
我說:“你想都別想,我已經把那個氣瓶扔進湖裡了。”
停了一會兒,孟小帥冷不丁地說:“周老大,我們的汽油夠不夠走到太陽墓的?”
我說:“不夠。”
孟小帥說:“我們朝著太陽墓走吧,如果汽油沒了,我們就走著走。”
我說:“你想幹什麼?”
孟小帥說:“我帶你們找到那個洞口,我們去井鎮。”
我說:“100年前?”
孟小帥說:“是啊,不管那是哪一年,畢竟有吃有喝。如果我們當中有人長壽的話,也許還能活到2013年……”
我說:“嗯,這個辦法大家可以考慮一下!”
漿汁兒說:“兩個相同的人,能在一個世界裡存在嗎?”
孟小帥說:“你確定羅布泊之外沒有另一個你?自從經歷了井鎮的事兒,我對什麼都不敢肯定了,說不定還有一個我,從2113年回來了,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只是我沒遇見她罷了。”
漿汁兒說:“可是,我們萬一遇到了另外的我們,又會回到羅布泊……”
孟小帥說:“我們可以去西安啊!”
漿汁兒說:“我們怎麼生活?”
孟小帥說:“我有房子!大家可以住在我那兒!”
說完她就意識到了什麼,一下捂住了嘴。
漿汁兒嘀咕道:“你的房子100年前說不定還是郊外的一片墳地呢。”
章回說:“乾脆我們去那個月亮墓吧,找到那片森林,不管變成什麼,至少我們都能回到家。”
大家互相看了看。
孟小帥說:“可是我害怕……”
漿汁兒說:“如果真的能再找到那片森林,我會變成什麼呢?”
我說:“你一定會變成一隻麻雀。”
漿汁兒說:“為什麼?”
我說:“沒什麼理由,只是因為我最喜歡麻雀了。”
孟小帥說:“我呢?”
我說:“蝴蝶,花蝴蝶。”
漿汁兒說:“那你呢?”
我說:“我希望變成一頭獅子,在你們離開森林之前,我會保護你們。如果真的變成了獅子,我就不可能回到城市了,我願意留在森林裡,孤獨終老……唉,想是這麼想,我知道我會變成一隻松鼠。”
章回說:“看起來,現在我們真得做出選擇了,去太陽墓還是月亮墓。”
我說:“我選擇太陽墓。”
章回說:“為什麼?”
我說:“老實說,不管變成什麼動物,我都有恐懼感,我寧可回到100年前,無論怎麼說我還是一個人。”
章回說:“我選擇月亮墓。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痛苦地思考了半天才說:“太陽墓。”
章回說:“你不要搞混了——太陽墓去井鎮,月亮墓去森林!”
白欣欣說:“我沒搞混,我不想再變成瓢蟲了……”
章回又看了看漿汁兒和孟小帥:“你們呢?”
漿汁兒說:“太陽墓。”
章回說:“為什麼?”
漿汁兒看了看我,眼圈紅了,說:“不管那一輩子我們是什麼關係,我只想和你在同一個世界裡。”
我小聲說:“就算我一輩子歌頌自由?”
漿汁兒說:“沒關係。”
我點了點頭。
孟小帥說:“我選月亮墓。”
我說:“嗯?”
孟小帥大大方方地說:“我跟著章回。”
我看了看章回,說:“看來,你父親要養兩隻鸚鵡了……”
章回說:“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我說:“現在晚了,等明天天亮再出發。分開之後,我們就永遠也見不著了,最後好好待一天。另外,我們分成了兩輛車,汽油更不夠了,有很長的路需要我們走,晚上大家好好休息,積攢體力,希望每個人都能走到目的地。”
這天下午,大家都沒有離開我的帳篷,我們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似乎都在貪婪地體驗著所剩不多的大家在一起的時間,以及所剩不多的2013年的人生……
晚上,我又和漿汁兒一個帳篷了。
章回和孟小帥一個帳篷。
白欣欣自己睡一個帳篷。
這天夜裡,兩個人站崗——章回前半夜,白欣欣後半夜。
章回和孟小帥一路,明天孟小帥開車,他在車上睡。
白欣欣和我、漿汁兒一路,明天我開車,他在車上睡。
白欣欣這個人不靠譜,我很擔心後半夜出什麼問題。果然出了問題。
不是別人的問題,是白欣欣自己出了問題!
大約黎明時分,我被驚醒了,外面傳來白欣欣的慘叫聲,我爬起來,衝出帳篷用手電筒照了照,沒發現其他人,只看到了白欣欣和章回,這兩個人竟然打了起來。白欣欣半跪在沙地上,滿臉都是血。
他對我喊著:“周老大救命!”
我跑過去,用手電筒照了照章回,章回臉色蒼白,惡狠狠地盯著白欣欣,大口喘著氣。
我說:“章回,你夢遊呢?”
章回說:“他想殺我。”
第三十二章又一個殺手
睡覺之前,我和漿汁兒在帳篷里坐著說話。
那個黑匣子放在我的枕頭旁。它只說了一句人話——捎話兒,然後就死了,一直沒有再響。
漿汁兒在黑暗中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我說:“好。朱哲琴的?”
她搖了搖頭,然後就唱起來:“我把心給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會再安一顆了,其它都是石頭了。只剩下軀殼了,沒什麼意思了,我選擇離開了。你把你藏起來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幫忙了,把你的臉照亮了。你安詳地睡著了,跟我在夢裡相遇了。我破涕為笑了,你不會再醒來了,永遠在一起了——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奄奄黃昏後,魂去屍長留……”
她唱完之後,我很驚訝地說:“衣舞給我唱過這首歌。”
她說:“嗯,我跟她學的。”
我說:“你再不要唱了。”
她說:“為什麼?”
我說:“我感覺這首歌不吉利,它更像一首……自殺的歌。”
她沒有接話兒。
過了會兒,我說:“要是我們真的回到了前世,你還能見到吳珉。當然了,他在那個世界裡是個土匪。”
漿汁兒說:“他身邊有木木。”
我說:“是啊,另一個你。”
漿汁兒說:“你上輩子跟誰是一對呢?”
我說:“肯定是個鰥夫,跟這輩子一樣。”
漿汁兒說:“不,你肯定妻妾成群。”
我說:“那倒希望是……”
漿汁兒說:“我們回去之後,我給你當合法的小三兒吧?”
我說:“不許胡說。”
漿汁兒說:“我覺得很好啊,你既可以歌頌愛情,又可以歌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