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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樺把錄像機遞給旁邊的人:“你拍,我也上去看看!”
旁邊的人不知道是大物還是光頭男子,他把錄像機接過去,繼續拍。我看到李樺的背影從鏡頭一側跑了出去,他穿著一件黑色夾克。他爬上一座土台,在十幾米高的地方停下,轉過臉來,頭髮被吹得根根朝後飛,他張開雙臂呼喊起來:“羅布泊,我來了!我看見了!我征服了!”
那是公元前47年凱撒大帝的經典之語。
很快,兩個人小心地爬下來,視頻結束。
我打開了第四個視頻。
畫面中出現了茫茫鹽殼之地,鏡頭轉過來,我看到沙土和碎石中立著一塊碑,上面寫著“余純順之墓1952—1996”,上方刻著余純順的頭像。墓碑下擺著一些花圈,在大風中抖動。
余純順的墓碑離羅布泊湖心只有幾十公里了。
他們已經到達羅布泊腹地。
米豆和大物走到墓碑前,敬上一瓶礦泉水,然後低頭默哀。
除了風聲,沒人說話。
十幾分鐘之後,大家上車繼續前行。視頻結束。
我打開了第五個視頻。
他們到達湖心了,那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石頭,上面寫著“羅布泊湖心”。不過,沒人歡呼雀躍,四個人似乎很平靜。
除了李樺,其他幾個人互相拍照。
在這個視頻中,我依然沒聽到有人叫出那個光頭男子的名字。
我打開了第六個視頻。
一望無垠的戈壁灘,錄像機在默默地拍攝。
拿錄像機的人坐在后座上,叫大物的人在開車,那個光頭男子坐在副駕位子上。
突然,大物說:“警察會不會查出來啊!”看起來,這個人有點老實。
光頭男子說:“絕對沒問題,這種地方鬼都不來,主要是統一口徑,米豆,你記住了嗎?……”
他一邊說一邊回過頭來,看到了錄像機,立即說:“趕快關掉!”
視頻就沒了。
看來,當時拿錄像機的人是米豆,而李樺不在車上。
聽他們的對話,很可能三個人把李樺害了!
我頓時緊張起來。
三個人把一個人帶到羅布泊,然後把他殺死——如果這個推斷成立,那麼,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不像是仇殺和情殺,也許,他們是生意合伙人……
我趕緊打開了第七個視頻。
四周是板結的鹽殼,一片灰茫茫。
拿錄像機的人坐在副駕位子上。
光頭男子又回到了駕駛位子上,聽聲音,大物在后座。
幾個人都不說話。
高高低低的鹽殼,毫無變化,鏡頭持續了七八分鐘。
光頭男子突然說:“我們好像迷路了……”
米豆顯然一驚,錄像機就移到了腳下。
接著,只剩下了畫外音。
米豆說:“你別嚇唬我們啊。”
光頭男子說:“你看那是什麼東西?”
米豆說:“在哪兒?”
光頭男子說:“右側,右側!”
接著,車停了下來,傳來開車門的聲音,下車的聲音,聽見那個光頭男子喊道:“看看,這不是你昨天扔掉的鞋子嗎!”
米豆絕望地說:“完了。”
接著,錄像機就被關掉了。
我打開了第八個視頻。
錄像者並不在車裡,他(她)好像在地上坐著,地貌變成了無邊的戈壁灘。
沒看到另外幾個人在鏡頭裡出現,除了風聲,沒有一個人說話。因此,也不知道是誰拿著錄像機。
錄像者就那麼默默地拍著,長達十多分鐘。
我一直看著枯燥的鹽殼地,耐心等待出現人聲,好判斷他們究竟是幾個人,什麼處境。
時間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陽光很好。
錄像者始終靜默,慢慢移動著鏡頭。
突然,鏡頭裡對準了一個方向,不動了。錄像的人迅速拉近鏡頭,荒漠上竟然出現了一個車隊,小得就像火柴盒,而且正朝相反方向駛去。
第一輛是綠色的切諾基。
第二輛是黑色的三菱帕傑羅。
第三輛是粉色的悍馬。
第四輛是天藍色的房車。
第五輛是白色的路虎衛士。
那是我們的車隊!
錄像的人手忙腳亂地關掉了錄像機……
現在,這隻錄像機拿在我的手裡,我呆住了。
這時候,有人在背後拍了我一下。
我猛一回頭,黑暗中站著張回。
第十三章edge
我立即盯住了張回的手。
夜色黑糊糊的,我感覺他夾克的袖子有點長,看不到他的兩隻手。
我本能地後退了兩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1980年,科學家彭加木怎麼失蹤的?他只是出去找水,再也沒回來。
2001年,尋找鉀礦的王姓隊員怎麼失蹤的?當時,另一輛卡車沒跟上來,貌似半路拋錨了,他沿著來路回去尋找,從此就沒了消息。
2009年,那個維族司機卡斯木怎麼失蹤的?他只是一個人離開大家,到附近轉了轉,卻一去不返……
如果,張回突然亮出刀子,把我捅死,隨便埋在沙子中,那麼我也就失蹤了。
在人類聚居的任何地方,兇手殺了人,屍體就無法處理,不管藏在哪兒,早晚會被發現。戈壁灘卻不一樣,隨處可見無名的屍骨,沒人查。
並且,不管城市還是鄉村,如果一個人平白無故地消失了,公安肯定立案偵查,抓不到兇手不會結案。
可是,此處是浩瀚的無人區,失蹤一個人很平常,就算派直升機營救,看不到人影,也就返回去了……
我低聲問:“你怎麼還沒睡?”
他說:“有點興奮,睡不著,我想和你說點心裡話兒……”
我低低地說:“你說。”
他低頭想了想,然後說:“別看我當了警察,其實,我從小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甚至不敢一個人走夜路,我一直在尋找機會,鍛鍊自己的膽量和勇氣。”
我沒說話。
他接著說:“讀初中的時候,我就聽說過羅布泊,又害怕,又嚮往……周老大,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現在,我來找你當面交流,說出這些心裡話,其實已經是我的進步了。”
我還是不說話。
他繼續說:“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信任我,就是因為我沒有身份證。周老大,我們來的是無人區,又不是來看閱兵。身份證只是我們作為社會人的一個證明,而對於羅布泊,我們只是11個活物而已。”
天太黑了。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我冷不丁說道:“去睡吧,明天我們還要趕路。”
他愣了愣,說:“……好。”
我沒動。
他跟我對峙了一會兒,先退下小山,朝帳篷走了。
我這才邁步。
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說:“周老大,我的挎包還在你的帳篷里呢。”
我說:“漿汁兒睡了,明早再來拿吧。”
他說:“那……明早我再來拿吧。”
我看著他鑽進了帳篷,這才回到自己的帳篷里。
漿汁兒果然已經睡了。
我摸黑把門帘上的金屬栓插上,然後小心地繞過我的吉他,也鑽進了睡袋。
我睡不著,在狼哭鬼嚎的風聲中,回想剛才的錄像。
自打一開始,那四個人的氣氛就有些沉悶,沒有冒險者的緊張和激動。到達了羅布泊的湖心之後,他們仍然很平靜,好像他們來到羅布泊,就是為了完成某件事……
分析了半天,毫無頭緒。
接著,我開始琢磨張回的每句話。
他似乎很真誠。
如果,他真是一個冒牌的警察,那麼此人的心機深不可測。他在監獄裡與警察打了多年交道,具有極強的偽裝能力,而我不是警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想著想著,我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突然,我被一個刺耳的聲音驚醒:“啪!——”
不,是兩聲。
第一聲把我驚醒了,接著我又聽到一聲:“啪!——”
這聲音就在我耳邊。
我慌亂地爬起來,摸到應急燈,打開了。
漿汁兒醒了,她縮在睡袋中,只露出一張圓乎乎的臉,像個嬰兒:“怎麼了!”
我朝吉他看去——斷了兩根弦。
彈吉他的人都知道,吉他六根弦,分別是:e弦,a弦,d弦,g弦,b弦,e弦。
斷的是a弦和b弦。
這是我此行遇到的又一件怪事兒。
我說:“吉他弦斷了,對不起……”
她嘟囔了一句:“我以為它只會製造音樂,沒想到還會製造噪音!”然後就翻過身去,繼續睡了。
我把應急燈關掉,帳篷里又陷入了黑暗中。
我仔細聽著漿汁兒的鼻息,她沒有任何聲音,我無法判斷她有沒有睡著。
我的吉他跟隨我十幾年了,從來沒有斷過弦。而這六根弦都是出發之前新換的,怎麼會突然斷了呢?
而且,如果斷一根弦,那是偶然,偏偏在進入羅布泊之前的這一夜,幾乎在同一時間,接連斷了兩根弦!這怎麼都無法理解。
我不願多想了,閉上眼睛,想趕緊睡著。
風一刻不停,呼呼山響,我真怕它把整個帳篷掀到半空去,就像《飛屋環遊記》那樣。
這一夜,我睡得極其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冷不丁再次醒過來。
四周一片黑暗。
那幾頂帳篷內都平安無事嗎?
我豎起耳朵聽了聽斜對面,那是徐爾戈、號外、張回睡的帳篷。
滿耳朵都是大風的聲音。
聽著聽著,我忽然感覺風聲中隱藏著另一種聲音,很細弱。
風聲這麼大,我怎麼聽到了如此細弱的聲音?我馬上意識到,這個細弱的聲音就在我面前!
那是漿汁兒的呼吸聲。
接著,我影影綽綽看到了一個黑影,端坐在我對面,離我頂多一尺遠。
我打了個冷顫:“漿汁兒……”
那個黑影似乎在輕輕後退,終於隱沒在了黑暗中。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看花眼了。一個人置身黑暗中,往往想像什麼就會隱隱約約看到什麼,其實那完全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