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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繼續前進。
我曾經把羅布泊比喻成一所巨大的房子,現在我感覺它的主人正在四面八方盯著我。
我突然說:“號外。”
號外說:“嗯?”
我說:“你的背包里是不是有個金屬探測儀?”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說話:“有——有一個……”
我說:“你能告訴我,你拿它來羅布泊幹什麼嗎?”
他說:“當——當天線。”
我回頭看了看他:“什麼天線?”
他說“要是我們迷路了,電台沒信號了,它可以當——當天線。”
我說:“金屬探測儀能當天線?”
他說:“把它接在電台上當天線,接收效果特——特別好!”
我說:“我第一次聽說,無線電波算金屬?”
他說:“我是經過反覆試驗的,這屬於我個人的發——發明。”
我想了想說:“我以為你準備用它盜墓呢。”
他說:“盜墓?那不是我的愛——愛好。”
我說:“我喜歡盜墓。”
他說:“真的?”
我說:“一直很嚮往,就是沒機會。噢,對了,中午的時候我們要生火,去你的背包里找打火機,這才看到了那個探測儀,當時你在睡覺,我還想,你要是有盜墓的打算,我正好跟你搭個伴兒。”
他說:“那古墓里死氣沉沉的,各種鬧鬼,鑽進去還不嚇——嚇死!”
我說:“你盜墓小說看多了。”
看來,號外真的不是盜墓賊。
下午7點多鐘,第一輛切諾基再次停下來。
我以為它又出了什麼故障,拿起對講機問魏早:“魏早,怎麼了?”
魏早說:“我看到了一個東西……”
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
只有我和漿汁兒下了車,踩著凸凹不平的沙土石礫,走了過去。
魏早和帕萬都下車了,他們打著手勢,說著什麼。
我和漿汁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他們跟前,看見路中央插著一個木牌。其實那不能稱作路,只是幾條若隱若現的轍印。
這個木牌大約一米高,一掌寬,一寸厚,已經朽得不成樣子,兩面都刻著文字,依稀可見。我的工作就是跟文字打交道,可是,這些文字太古怪了,不是漢字,不是英文,也不像任何民族的文字。
魏早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反覆看,搖頭。
一直不太合群的衣舞竟然下了車,走過來了。
她來到木牌前,蹲下來,反反覆覆打量木牌上的文字,眼睛裡竟然閃出某種宗教般的痴迷。
隨後,布布也走過來了。
她看了看那些文字,說:“我猜啊……”
所有人都盯住了她。
她又看了看,說:“可能是古盧佉文吧。”
我說:“什麼文?”
她糾正了一下:“噢,古佉盧文。”
看來,她也是從書本上看到的,因此才會把文字說顛倒。
我說:“你認識嗎?”
她說:“不認識。這種文字太古老了,只在小河古墓發現過,從右朝左書寫,是精絕國的方言。精絕國是西域36國之一,早就消失了。據說唐玄奘去取經的時候,路過中亞,偶爾聽人說過這種文字,後來,他見到了一個北印度的僧侶,那個人居然在研究這種文字,唐玄奘就跟他學了幾天,不過,他只是掌握了一些簡單的拼讀方法,並不是很熟悉……我猜測,現在沒有什麼人知道它的含義了。”
我說:“你不是研究黨史嗎?怎麼這麼了解古文字?”
她說:“嗨,我只是來之前,查了一些相關的資料,偶爾看到的。”
古佉盧文。
它和這片荒漠一樣深不可測。
魏早說:“這麼珍貴啊,我要帶上它,肯定很值錢!”一邊說一邊彎腰去拔。
我阻止了他:“魏早,你不要動它。”
魏早直起身來,說:“為什麼?”
我說:“因為我們不知道它寫的是什麼。”
魏早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說:“相信我。”
魏早說:“那我拍張照片。”
他掏出手機,啪嗒啪嗒拍起來。
“為什麼不能動它?你們不要,我要。”
我回頭看去,白欣欣走過來了。他走到木牌前看了看,說:“這東西應該算是文物了。”
我說:“你見過木頭文物嗎?”
他看都不看我:“至少它是羅布泊里的東西,回去總可以炫耀炫耀。”一邊說一邊往出拔,那木牌不知道埋了多深,他拔了幾下竟然沒能拔出來。
我說:“白欣欣,不要動它好嗎?”
白欣欣看了看我,有些惱怒:“憑什麼什麼都聽你的啊?我們是軍隊?我們是來這裡執行任務?你是我們的首長?我們必須聽你的命令?不能拿走一針一線?不能東張西望?——這個團隊從出發就怪怪的!”
我們終於在羅布泊里磨擦出了火藥味。
魏早不拍了,他把手機裝起來,靜靜地看。
我說:“你太激動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這個團隊著想……”
白欣欣的聲音頓時變大了:“大家結伴穿越羅布泊,都是出來玩兒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需求和目的。如果見到一捆鈔票,你也不讓撿?如果有兩個人發生了旅途戀情,你也不允許人家相愛?路還遠呢,我勸你,最好把自己看成是團隊中的一員,而不是指手畫腳的領導!你以為你的名字叫周老大就是大哥大了?”
我說:“白欣欣,我沒覺得我是大哥大,我只想當個大哥,把大家順利地帶出羅布泊!”
他說:“我帶上這個木牌就會不順利嗎?沒關係,那我踹碎它。”
說完,他真的一腳踹上去,那塊木牌“咔嚓”一聲就斷了。
布布上前拉他,被他甩開了。他連續在木牌上踏了幾腳,直到踩進沙土中。
孟小帥睡醒了,她聽見我們這裡發生了爭吵,跑過來。
我說:“白欣欣,你可以不把我當大哥,但是我提醒你,如果接下來你做什麼事兒危及到了大家的安全,我作為團隊中的一員,絕不會答應你。”
他咄咄逼人地盯著我問:“你能怎麼樣?”
孟小帥站在白欣欣背後,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小聲說:“哥,你幹什麼哪?回去!”
這個舉動透露出,孟小帥在感情上和白欣欣更親近一些。
我說:“你可以試試。”
白欣欣冷笑一下,轉身大步走開了。
孟小帥說:“周老大,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完,她就跑向白欣欣了。
漿汁兒哼了一聲,說:“這就勾搭上了。”
魏早走過來,低聲說:“周老大,你別在意,我理解你。”
布布也說:“他是開車太累了,不然不會這麼暴躁。”
我說:“沒事兒,我們走吧。”
大家紛紛上了車。
孟小帥跟白欣欣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她過來替換了漿汁兒。
漿汁兒回到了我的車上,坐在了副駕位子上。
號外問我:“你們看——看到什麼東西了?”
我說:“一具文字木乃伊。”
他說:“木乃伊?”
我說:“只是個比喻。”
駛過這個木牌之後,我從反光鏡里看了看它,它變成了兩截,靜靜躺在沙土裡,好似一雙眼睛分在了兩張臉上,一直盯著我們這個車隊。
那些文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路標?
歌謠?
警告?
咒語?
走著走著,漿汁兒突然說:“我認得古佉盧文。”
第二十二章第三夜
天色越來越暗淡了。
車隊還在羅布泊上笨拙地爬行,先後亮起了車燈。
在車燈的照she下,高低起伏的鹽殼地表,呈現著一片死灰色,凸起來的地方更亮,凹下去的地方更暗,層層疊疊,似乎更顛簸了。
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一個人提出停車紮寨。可能每個人都希望繼續趕路,早點趕到羅布泊湖心,儘快離開這片古怪之地。
現在,只剩下一點點天光了,再不停下,搭帳篷就很不方便了。
我用對講機呼叫大家停車。
車隊依次停下來。
這一天是2013年4月23日,你想想,你在幹什麼?
我們在羅布泊搭帳篷。
我、魏早、帕萬、張回、徐爾戈、號外、布布、漿汁兒都在忙活,衣舞依然不跟我們摻和,她一個人從車上朝下搬東西。
孟小帥又去找白欣欣了,兩個人站在房車下說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白欣欣走過來,跟我說了句:“周老大,剛才我有點冒犯,道個歉啊。”
我說:“小事兒。別在那兒跟美女磨嘰了,做飯去。”
白欣欣就去弄鍋灶了。
我先後在幾家媒體當所謂的“一把手”,那時候我需要做事。通過多年的打拼,我終於可以不帶隊了,終於可以不管人了,閒散得像個冬季的農民,卻心血來cháo組織了這個旅行團隊……
我想說的是,我真的不想當什麼負責人。
我在戈壁糙原放過羊,掌握了羊的生活規律,非常簡單。而人卻是最複雜的,管人最累。
吃完晚飯,大家陸續回了帳篷。
起風了,帳篷在抖動。
幾頂帳篷的fèng隙中,透出晃動的應急燈光。
只有房車裡的燈光是橙色的,更像家裡的感覺,很溫暖。我像小孩兒一樣想,這次順利地穿越羅布泊之後,我也要買一輛房車,最好比白欣欣的還要大。
房車裡甚至響起了舒緩的音樂,以及白欣欣和孟小帥的笑聲。不知道衣舞這個燈泡在幹什麼。
我鑽進帳篷之前,朝荒野上看了看,略微高點的地方,有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著。
那是誰?
我慢慢走過去,終於看清,是布布。
她舉著望遠鏡在眺望什麼。
我說:“布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