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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流這個詞讓我一震,驀地想起來,衣舞是學音樂美學專業的。

    音流是個很鮮為人知的學科,發明者是德國物理學家克拉德尼。

    十九世紀初,克拉德尼在小提琴上安放一塊金屬薄片,均勻地撒上沙子,然後用琴弓拉琴,結果那些細沙自動排列成不同的美麗圖案,隨著琴弦拉出的不同曲調和頻率的不斷增加,圖案也不斷變幻,越來越複雜——這就是著名的“克拉德尼聲音圖案”。

    聲音是一種波動,不管是敲門還是擊掌,聲音的震動會引起空氣有節奏的振動,使四周的空氣產生疏密變化,形成聲波,一直持續到振動消失。

    後來,這種技術經過其他科學家不斷完善,逐步形成了音流學,即通過不同頻率的聲波,振動水或者沙子,就能得到不同的幾何圖案。

    比如,讓一個裝滿沙子的容器,以每秒25次以下的頻率均勻地振動,沙子最終呈現的是一個逐漸向外的螺旋形狀,這個形狀正是宇宙銀河系的基本形態和外觀,也是地球上生物遺傳物質——DNA分子的雙螺旋結構。非常神奇。

    音流學還可以用來“捕捉”動物的聲音,分析各種複雜的聲波。  

    比如,科學家把海洋動物發出的聲波頻率,繪成各種圖譜,以便識別出它們的種類。有一天,人類甚至有可能通過音流學,讀懂海豚之間是怎麼交流的。

    全世界沒幾個人玩音流。

    我問:“你懂音流學?”

    衣舞說:“這是我的專業。”

    徐爾戈和孟小帥都來圍觀了。

    我們從白欣欣那裡,借來一塊房車上的太陽能吸光板,抬到遠離營地的地方。接著,又挖來了一些沙子。孟小帥主動貢獻了她的一雙絲襪,用來篩沙子。

    最後,衣舞把那些很細的沙子均勻地撒在光滑的吸光板上,然後讓我們全體離開。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會導致圖案發生變化。

    衣舞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她幹得很開心很專注。

    我們回到營地,向其他人介紹了情況,叮囑每個人都不要亂動,不要出聲。於是,大家都變成了木頭人。

    半個鐘頭之後,衣舞朝我勾勾手,我和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那塊吸光板跟前,打開手電筒查看上面的沙子,我頓時被震撼了……  

    第四十八章一句令人魂飛魄散的諧音……

    光滑的吸光板上,那些沙子呈現著均勻的起伏形狀,只有一處不規則,是個尖利的三角。

    我看了看衣舞。

    衣舞說:“這真的是海浪的圖案。”

    我說:“這個三角是怎麼回事?”

    她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一個鯨類的叫聲。”

    如果說,之前都是猜測,現在通過音流技術,終於確定了一個舉世震驚的現象——我們在羅布泊可以和地球另一端的某個位置對話,就像面對面!

    回到營地,我說了這個消息,大家又恐懼又驚喜。

    我說:“以後,不管我們在什麼地方宿營,最好有個專人負責監聽地下,不要錯過求救的機會。”

    徐爾戈說:“交給我。”

    大家各自回帳篷的時候,我對衣舞說:“衣舞,你和我去散散步吧,好嗎?我想跟你聊聊別的。”  

    衣舞說:“好的。”

    我說:“你回去穿厚點,涼。”

    她說:“不用。”

    我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衣舞是其中一個重大問題。

    我不知道,這是我跟她第一次單獨談話,也是最後一次談話。

    我帶著她,走出了營地,四周漆黑,風很涼,帶著一種土腥氣。

    我們一直靜靜地走著,她也不問問我找她有什麼事兒,突然說:“周老大,我給你唱首歌吧?”

    我說:“好哇。”

    她就唱起來,歌詞和調子都很古怪:“我把心給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會再安一顆了,其它都是石頭了。只剩下軀殼了,沒什麼意思了,我選擇離開了。你把你藏起來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幫忙了,把你的臉照亮了。你安詳地睡著了,跟我在夢裡相遇了。我破涕為笑了,你不會再醒來了,永遠在一起了——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奄奄黃昏後,魂去屍長留。”  

    我發現,她唱歌的時候發音十分準確。不知道為什麼,這首歌聽得我全身冷颼颼的。尤其是最後四句副歌部分,由平緩的旋律突然變得很高很高。

    她唱完之後,我問她:“誰的歌?”

    她有些靦腆地說:“我編的……”

    我停下來,看著她黑糊糊的臉,突然開門見山地問:“衣舞,你給我寄過很多禮物。”

    她竟然絲毫不驚訝,低聲說:“你不喜歡……”

    我避開了這個話題,說:“你喜歡你的專業嗎?”

    她說:“我很喜歡,只是不實用。其實,我很害怕這個社會,只想讀書,不想畢業。”

    我想了想,突然問:“你怎麼有錢給我買房子?”

    她說:“去年,我的父母出車鶴(禍)都死了,我是獨生子女,得到了一筆賠償金。那是我父母的命,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它,最後就用它們換成禮物,送給我喜歡的人。”  

    我說:“我挺後悔的。”

    她說:“你後悔什麼?”

    我說:“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我太沒修養了。”

    她說:“那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說:“衣舞,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對你來說不重要,你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我們之間本來沒有任何關係,是你憑空製造了很多複雜的關係。”

    她愣了:“我們之間……沒關係?”

    完了,我們又陷入到最初的矛盾里了。

    我再次轉變話題:“衣舞,你這次來羅布泊,目的是什麼?”

    她的口氣有些冷:“我們之間沒有關係。”

    我說:“不不不,現在有關係了,我們是結伴出來的,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  

    她看了看我,說:“我想送給你最後一個禮物。”

    我說:“什麼意思?”

    她說:“你不是希望我死嗎?”

    我說:“如果因為某個人一句話就去死,那我們的生命太脆弱了。”

    她把目光轉向了遠處的黑暗:“其實,我早就有了自殺的念頭,只是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怎麼了結自己……”

    接著,她對我說了她試過的很多種自殺方式,這是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她說:“我曾經去過62成(層)高的樓頂,那裡的風就像羅布泊這麼大,聽不到人聲,簡直就像天堂的郊區。我閉上眼睛想像蹦極的感覺,飛翔的感覺,非常幸福。可是,我又想到我會以每秒12米的速度掉下去,最後摔在馬路上,鮮血會濺出幾十米,腦袋會四分五裂,一隻眼珠滾進下水道里,一隻眼珠彈到人行道上……又覺得太醜了。”

    她沒有自殺,僅僅是因為死去之後“太醜了”。  

    她繼續說:“我也去過海邊。對於女孩來說,跳海似乎更浪漫些。可是,我又想到,我淹死之後,我的肉會被魚吃得精光,那些魚又可能被人吃掉,而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導師……又覺得太噁心,也放棄了。”

    說到這兒,她看了看我:“我記得,你在書里曾經描述過自殺,你說——自焚,把自己變成一堆烤肉的過程;服毒,一千把尖刀剜你的內臟;上吊,讓舌頭舔到前胸的魔術;槍殺,讓我從你腦袋的這一端看到你腦袋的那一端;割腕,讓死亡和出生變得同樣艱難和漫長……都讓我望而怯(卻)步。”

    我說:“所以,你想選擇安眠藥?”

    她說:“對,我覺得這種死法沒有痛苦,飄飄忽忽就去了對岸……”

    說到這兒,她慢慢把腦袋轉向我,突然說:“我的錄像機和安埋(眠)藥都被你拿走了?”

    我說:“沒有,不過我撿到了你的錄像機。”  

    她嘆息了一聲,說:“那就是天意了。”

    我說:“你不是喜歡送我禮物嗎?那我告訴你,你活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

    雖然四周很黑,但是我感覺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真的?”

    我說:“當然了。”

    她說:“那你會把這個禮物一直帶在身邊嗎?”

    我愣了一下,說:“我們玩個遊戲吧。”

    她說:“什麼遊戲?”

    我說:“你選7個字,互相沒有任何關聯的。我給你算算命。”

    她想了想,說:“好的。”

    她選的是,一,五,七,十,一,四,一。

    我說:“怎麼都是數字啊?我說了,不要有關聯。”

    她說:“這些數字有關聯嗎?”  

    我快速想了想——如果把這7個字當成數字,1,5,7,10,1,4,1,那麼它們加起來是29,正巧是她的年齡……

    還有什麼含義?

    她盯著我又問:“那你會把這個禮物一直帶在身邊嗎?”

    我看著她說:“我是個孤僻的人,排斥任何身外之物。就連我和我自己的身體,都無法達到永遠——你說呢?”

    她久久地看著我,不再說話。我們的談話立刻陷入了僵局。

    我和她對視著,腦袋“轟隆”一聲就大了,我忽然意識到,她選的那7個字是諧音:衣舞其實已死矣……

    第四十九章漿汁兒的第六感

    我從衣舞選的7個字里,沒找到任何關於性格和命運的信息。

    我們同行一個禮拜了,她不可能是鬼。我想,這個大齡女的心理肯定有嚴重的問題。

    一個正常人選的漢字,能顯露出潛意識中的某些東西,而衣舞選的漢字則毫無規律可言。我無法做出判斷,正像一個懂得牌技的人,跟生手打牌的時候,所有牌技都沒用了。

    我匆匆結束了跟她的談話,回到了帳篷中。

    漿汁兒和布布都睡了。她倆在帳篷的左側,我和張回在帳篷的右側,中間是過道。雖然很黑,我卻能感到張回很清醒,他好像在思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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