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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她突然笑起來,那樣子就像有人在背後偷偷捅她的胳肢窩,她一直忍著,實在憋不住了,一下爆發出來,哈哈大笑……
我盯著她問:“你笑什麼?”
她說:“他怎麼可能從復活節島鑽出去呢?太雷人了……”
說著,她把帆布背包放下來,打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精緻的地球儀。她指著這個地球儀說:“你看,羅布泊在這兒。”然後,她把地球儀轉過來:“復活節島在這兒,正好在地球的另一端。”
我看著那個地球儀,問她:“你怎麼帶著地球儀啊?”
她說:“我喜歡到處走,每到一個國家,或者一個地區,我都會在地球儀上畫個記號,感覺更直觀。你看,這上面布滿了我的足跡。”
地球儀上,果然畫了很多紅色的對號。
漿汁兒她們回來了。
我看了看她,她搖了搖頭。
我對安春紅說:“你暫時回不去了,只能跟我們待在一起了。”
安春紅四下看了看,苦笑了一下說:“我是來救援的,一轉眼變成被救援的了。沒關係,隨遇而安吧。”
回到帳篷之後,三個女孩弄了些吃的,大家吃了。
這中間,安春紅慢悠悠地問了些問題,很多都比較初級,比如,我們為什麼不開車去找路,試著離開羅布泊?比如,湖邊那些像墳的沙包下是不是埋著人?比如,那些車輛還能開走嗎?比如,米穗子是第一團隊還是第二團隊的?比如,我們還有多少吃的,多少汽油?比如,那是誰的吉他?等等。
季風一一回答了她。
吃完飯,我對安春紅說:“今天晚上,你和我睡一個帳篷,可以嗎?”
她說:“沒問題。”
我讓那三個女孩睡一起,我來監督這個突然來臨的可疑女人。
至少季風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把安春紅帶進白沙那個帳篷,然後返回了季風的帳篷,拿走了那個電擊器。
漿汁兒小聲問我:“你為什麼離開我們?”
我說:“我要跟她好好聊聊。”
漿汁兒說:“你不會喜歡上人家了吧?”
我怔怔地看著她,半天才說:“這個笑話太冷了。”
季風說:“她那頭髮,讓我想起殺馬特。”
我笑了:“你見過那麼老的殺馬特嗎?”
漿汁兒說:“什麼是殺馬特?”
我說:“一個很封閉的圈子,另類而怪誕,頭髮染成赤橙黃綠青藍紫,吹著各種突破重力學規律的‘刺蝟頭’,描眼線,化濃妝,掛鐵鏈,穿體環,總是一群群出現。在他們眼中,所有正常人都是土氣的。”
漿汁兒說:“我要是在大街上遇到一個這種人,肯定揍他一頓。”
季風笑了:“漿汁兒,你見過一個殺馬特單獨外出嗎?”
我也哈哈大笑。
這時候天已經黑下來,竟然有點冷了。
我把碧碧的車燈打開了,萬一白沙回來,我怕他找不到營地。
然後,我回到了安春紅的帳篷,她正在黑暗中掏背包,好像在找衣物。我說:“穿著衣服睡吧。”
她說:“我在找牙具。”
她找到了,站起來走出了帳篷,去湖邊洗漱。
我鑽進了宮本忍的睡袋,把白沙的睡袋留給了她。
過了會兒,她回來了,鑽進了白沙的睡袋。
有點風,吹著帳篷“啪啪”響。
漿汁兒說了,她感覺有個不祥之物越來越近——是的,她已經出現了,就躺在我旁邊,跟我相距不到3米。
我突然說:“你困嗎?”
她在黑暗中說:“不困,我平時就睡得晚。”
我說:“我們聊聊天吧。”
她說:“聊吧。”
我想了想,說:“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希望打破天窗說亮話。”
她說:“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知道,我們很難離開羅布泊了。”
她說:“救援人員正在找你們啊。”
我沒有接她的話,繼續說:“我知道,我會死在這兒。”
她說:“你是唯一的男性,你要是這麼悲觀,我們怎麼辦?”
我還是沒有接她的話,接著說:“平時我們是看不見死神的,因此,我們從來都不確定他到底存不存在。可是,一個人臨死的時候,死神就不再隱藏了,他會現身。現在我就快死了,因此我什麼都不怕了,我希望你掀開面具。”
她似乎愣住了,過了會兒才小心地問:“周先生,你是不是脫水……出現幻覺了?”
我轉過頭去,朝她聲音的方向看去,說:“我很清醒。”
她說:“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繼續盯著她的方向,突然問:“你是不是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都出現過?”
她在黑暗中一下就不說話了。
第二十章失憶症可以遮擋一切問題
我在睡袋裡抓緊了我的電擊器。
我知道,如果她是死神,我試圖用某個地下小工廠生產的電擊器對付她,太滑稽了。我做的只是一個本能動作。
她好像在黑暗中盯著我,依然不說話。
我打破了沉默:“為什麼不說話?”
她終於出聲了:“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我說:“什麼意思?”
她的音調有些悲涼:“我早就覺得,我經常被什麼東西附身……”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她接著說:“我可以從頭說嗎?”
我說:“你說吧。”
她就說起來:“我是天津人。在我20歲那年,我的頭髮突然全變白了,我爸帶我看了很多大夫,中醫,西醫,怎麼都治不好。要說遺傳吧,我父母都不是少白頭。而且,我從小到大一直不缺營養。自從頭髮變白之後,我的大腦總是失憶,而且非常嚴重,我經常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
我靜靜地聽。
她繼續說:“比如我正坐在家裡的電腦前上網,突然就犯失憶症了,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坐在家裡的電腦前,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聽我家人說,我才知道,其實我失蹤了很多天,又自己回來了……”
我說:“你的意思是,你的身體被別人借去了?”
她說:“我覺得是。有一次,我一個高中同學給我打電話,說她在三亞大東海海灘看到我了。然後她質問我,為什麼當時她跑過去跟我說話,我不理她?她說的那個日子,正是我犯失憶症期間!她還說,當時有個瘦高的男孩和我走在一起,看起來很親密,像對情侶。她以為我對那個男孩說過什麼謊,不方便和她相認,就沒有再說什麼,疑惑地走開了……聽了她的話,我感覺太恐怖了,因為我從來沒去過三亞,更不記得認識過什麼瘦高的男孩!”
我漸漸開始相信她了。
她又說:“後來我想了個辦法,趁清醒的時候,我在口袋裡裝了張便簽,寫了個備忘,提醒自己寫日記……”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緊張起來。
她失憶的時候,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只要她知道寫日記,那麼,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她說:“果然,每次我犯了失憶症,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我都會多一個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我的所作所為。幾年之後,我攢了七八個日記本,我總是隨身帶著它們。那裡面是另一個我,當我突然失憶之後,只有通過閱讀它們,才會知道我自己的來歷……你理解嗎?”
我說:“理解。”
她說:“有一次,我整整失蹤了5個月,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所有的日記本都被燒毀了,而我的肚子大了……”
有時候我很笨,竟然怎麼都想不出日記本被燒毀和肚子大了之間有什麼聯繫。
她不說話了。
我追問了一句:“為什麼啊!”
她說:“我在犯病期間,很可能跟一個男人上床了,而且懷孕了。我肯定把這個經歷也寫進了日記里。他發現了我的那些日記本,知道了我有失憶症,為了不負責任,他燒掉了那些日記本,銷毀了我對他的全部記憶。”
我說:“孩子呢?”
她說:“小產,死了。”
停停,她又說:“我之所以總帶著那個地球儀,而且走個地方就畫個記號,也是怕自己忘了哪些地方去過,哪些地方沒去過。”
她見我不說話,問了句:“你怎麼不說話了?不信我?”
回味她說的話,我總覺得什麼地方邏輯有問題,但是我找不出來。
我說:“我在想,你現在是不是正在失憶中……”
她馬上說:“當然不是,我很清醒。我從網上看到了你們在羅布泊失蹤的消息,然後就飛到了新疆,報名當了志願者。”
她的頭髮有解釋了,她出現在很多人的生活中也有解釋了,就連她隨身帶的那個古怪地球儀也有解釋了……
我忽然說:“你為什麼叫安春紅?”
她說:“嗯?有什麼問題嗎?”
我說:“我在想,中國有那麼多漢字,你父母為什麼偏偏選了這三個字……”
她笑了:“那你為什麼叫周德東呢?”
我說:“不一樣。你知道關於安春紅的傳說嗎?”
她說:“不知道。這個名字很俗,應該有很多人叫的。”
我說:“從上個世紀到現在發生過幾次重大災難,每次都有一個倖存者,驚人的是,那幾個倖存者都叫安春紅。”
說完之後,我等待她的反應。
她很高興地說:“看來這個名字很幸運哦!嗯,那個師父真有法眼……”
我說:“什麼師父?”
她說:“過去我不叫這個名字,是個師父給我取的。”
師父——我好像一下抓到了點線索,立刻問她:“你在哪兒遇到這個師父的?”
她說:“頭髮變白之後,我很難過。有天早上,我在小區外溜達,看見了一個老尼姑,她對我說,小施主,你叫安春紅。她就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就走過去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信她,回家就改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