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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鏢小趙低頭肅立,剛剛那一點不以為然的神態,也不敢再冒出來。
上完香,方元清招呼幾人在兩邊的檀木椅上坐下。
中年人正要開口訴說,方元清就打斷他道:“你的事我已知曉,這事是我預估出錯。我現在修行有差,自身難保,倒是幫不了你什麼。”
“這!元清大師……”中年人大急,站了起來。
方元清擺擺手,示意中年人不用慌:“這事不能急。我已經為你算過了,你且向東北方向去尋,一路遇到圓頂的大型建築就向左轉彎,不遇就隨著大路直走,如此三日,在一墳場建築停下,即可找到你兒子。不要急著把他帶走,找人在那裡看護著他,三月之後會出現轉機。”
“三個月……”中年人有些猶豫,對這個時間顯然不太滿意。
方元清也明白中年人的顧慮,隨即道:“如果你能找到其他高人,也許不需要我說的三個月。不過你要注意,附身在你兒子身上的陰人怨氣極重,似乎與你兒子前世頗有淵源。如今陰人與你兒子糾纏過深,修為低些的不但奈何不了它,反而可能引起它的報復,找人方面你定當謹慎。就算找不到,也不用擔心,這三月你兒子頂多只是受些磨難,並無性命之憂,三月之後自有轉機出現。”
“對了大師,何為墳場建築?”中年人問道。
“就是一些建在陰氣重的地方的建築,多為建在墳場刑場之地的學校,借學生陽氣壓制陰氣,當然也偶有其他類建築,你需打聽一二。”方元清解答完,突然壓抑不住了咳了兩聲。
原本在一旁安靜站立的方善水見狀,頓時擔憂地兩三步邁上前來,“師父,你怎麼樣?”
中年人這時也發現方元清的不對,短短几句話時間,方元清的面色竟枯敗得如此厲害,中年人不禁關心道,“大師,你這是?”
方元清示意方善水不用擔心,對問話的中年人淡然道:“無礙,不過是需要踏上一番旅程罷了。”
眼見方元清不想多說,中年人也不再追問,仔細記下方元清的交待後,不多打擾就告辭離開。
廳里沒了旁人,方元清招招手讓方善水走到眼前。
方元清仔仔細細地將方善水看了一遍,一時感慨萬千,從小帶到大,對他來說,方善水就是他的兒子,可惜如今他要拋下這孩子獨行而去了。
方元清嘆了口氣,“徒兒,我大限已至,以後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方善水眼眶立刻紅了,這段時間的不祥預感終於成真,但他沒想到結果會這麼嚴重,一貫冷漠的方善水,此時也難免像個孩子似的哽咽起來,“師父,難道就沒有什麼方法能救你?”
“修行之路,一步行差踏錯,就是萬丈深淵。”方元清搖頭,隨即對方善水說,“時間不多了,為師有三件事要囑咐你。”
……
“如此三事,能做到嗎?”
方善水哽咽應諾。
見方善水如此,方元清嘆息道:“你這些年跟著為師走南闖北,積累甚多,生活倒是無虞,但性格卻太孤僻。為師在時,你尚且有個人說話;若為師不在了,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倒叫為師好生擔心。”
“為師方才為你卜了一卦,待守靈過後,你且往北去,在徽城落腳,我已經交待了一位老友照顧你,你……咳咳……”
方善水見狀難受道:“師父,你歇一下,不要說話了,也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都記得非常清楚。”
師父年齡雖大,但其童顏鶴髮,總是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從小身體就極差的方善水,從沒想過精神這麼好的師父會走在自己前頭。
方元清費力地點點頭,擺擺手示意方善水先出去,“我先歇會,你去訂火車票吧,酉時去我房前等我。”
方善水出了門後,方元清逐一將供台上的牌位看了一遍,供台最上方,是方氏一族的祖師爺牌位。
那牌位很奇特,材質不知是鐵是木,通身泛著烏金色澤,底座竟雕著兩頭狀似老虎的狴犴,兩隻狴犴左右背對,馱著這塊牌位。
狴犴相背著,仰頭向天怒吼,竟仿佛要從牌位下爬出來一般——牌位上書“上御元妙真人方……”
最後兩個字已經模糊,只留下一些淺淺的坑窪痕跡。
據說這是他們方氏一族的祖師。
方氏起源於明末,於亂世中搗騰趕屍生意,後來江山抵定,就落戶湘城成了當地著名的趕屍人一脈,但隨著近代喪葬法易改,運輸逐漸方便,湘城方氏就迅速沒落了。
方元清帶著徒弟落戶香市十餘年,這家傳的核心手藝卻是很少派的上用場,只能靠著通陰陽鎖魂卜算之術占據一席之地。
方元清看著眾牌位久久,屋內煙香繚繞,如一縷縷魂兒似的在昏暗中遊蕩,繞著方元清孤單的身影,幻明幻滅,顯得詭異陰森。
“求而不得,心魔四起,師祖們都放棄了,我卻還想繼續前行,如今欲壑難平的,是心魔還是我……”
鏤空的木門吱呀著開了又關,風呼地漏進屋裡,使得瀰漫的煙霧一震,然後驚魂似的游竄。
空無一人的房內,只剩下滿室靜默的一列列牌位,和牌位前忽閃明滅的香火。
第二章 人上路
方善水買好車票,將一切收拾妥當,酉時日落之際,等在了方元清門外。
很快,房門被從里推開,看到方元清頭戴斗笠走出來,方善水驀地一驚。
這斗笠,方善水少時隨方元清趕屍常會見到,那是戴在死屍頭頂,防止屍體曝曬驚魂而用的藤編斗笠。
方善水:“師父……”
“走。”聲音從斗笠布簾下傳來,粗啞僵硬,簡直不像是活人的聲音,完全有別於幾個小時前的方元清。
除了一個走字,方元清再沒說什麼。
方善水知道,此時師父已經等於是不在了,心神悲痛間,仿佛回到了數小時前,在廳堂見師父最後一面時的情景。
【徒兒,為師的大限來得太突然,得靠你送這最後一程了。交待你的第一件事,是落葉歸根。】
【由於子時之前,我必須待在陽氣極旺盛的地方,所以我們得先乘坐火車。酉時陽氣將盡未盡之際出發,到了懷雲鎮,差不多就過了子時最危險的時刻。下了火車你在前面帶著我走,你記住,在這之後,你不能和我說話,也不要回頭看我。】
【你須得連夜趕路,在天亮之前趕到道觀。道觀後山琅琊洞裡,為師早已為自己備好了棺木。你將為師領到棺木前,之後要先對為師說一句,‘到家了,小心門檻’。待我入了棺,你就把我頭上的斗笠拿下,快速合上棺蓋……】
想起剛剛方元清的交待,方善水心底猛地一酸,攙著方元清的手臂,仿佛怕驚擾到什麼一般低不可聞地道,“師父,我們走吧,徒兒帶你回家。相伴十三年,不孝徒弟沒什麼能報答你的,你最後的囑咐,我一定會妥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