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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陳念雖然對外宣稱是男女朋友關係,但天知地知,彼此也心知肚明,這只是一種託詞而已。
這種反應在別人眼中約等於默認。
護士小姐姐有些失落:「好吧,不過其實第一次給你換藥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
宋珂抬眸,她朝他左肩努努嘴:「你的紋身是個名字吧,陳什麼什麼,我沒看清。」
他下意識用手揪了一下領口:「不是。」
否認的聲音太低了,誰也沒有聽清。
護士走後他一個人坐在窗邊,借著窗外一盞盞路燈的微弱光線,解開領扣露出傷痕累累的左肩。
瘦得凹陷的鎖骨上方,一行簡短的漢字紋在那裡。字體很特別,既不是常見的那些書面體,也不是紋身師常常推薦的花體字。
它像是誰的簽名,龍飛鳳舞,漫不經心,落筆還有一個極細、極小的點,像簽完文件後筆尖在紙上重重的一戳,算作收尾。
半年來紋身被藏得極好,就連程逸安跟陳念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更不知道這道紋身下還藏著一道傷。
輕輕閉上眼,他伸手撫摸紋身中央,指腹不意外地感覺到扭曲的肌理。那是一道刀傷,不過不是這一次留下的,是跟陳覺分手時他自己用水果刀扎的。
回想起最不願回想的過去,他前額鈍痛,頭一下下側磕在病房冰冷的牆上。
咚
咚
咚——
身體的疼痛暫時取代了心裡的痛楚。他就那麼呆坐在黑暗的病房,許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直到床上的手機微微震動。
起初是不想接的,可電話那頭卻鍥而不捨,老舊的手機暗一會兒又會重新亮起。
終於慢慢走回床邊,摸到床單上的手機,結果竟是陳覺。
「陳總。」
或許是他聲音太沙啞,陳覺頓了兩秒,低聲問:「你已經休息了?」
居然是意外的好語氣。宋珂趿上拖鞋回床邊坐下,眼睛垂下去看著露在外面的腳背:「陳總有什麼吩咐。」
他自己沒聽出聲音里隱約的冷淡和不快,陳覺卻聽得一清二楚。
「還在記恨我?」
「不敢。」
陳覺忽然笑了:「你不敢誰敢。以前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那個何為摸了你一下,你就能把他打得下巴脫臼。」
原來他已經知道緣由,可似乎並不在乎。這樣的鬼天氣,宋珂低著頭,白霧就慢慢浮到臉上,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
「陳總打來就為了取笑我嗎?」
「這不是取笑,宋珂,我只是覺得重新認識了你。」
他總是這樣字正腔圓地叫他宋珂,仿佛關係疏遠到下輩子也不可能成為朋友。真奇怪,明明從前他也叫他宋珂,可那時的這兩個字卻代表著親密無間,此志不渝。
「以前是什麼樣,現在又是什麼樣。」宋珂淡聲問。
「以前覺得你清高斯文,現在覺得你有膽識,出手也夠狠。」
他說得一本正經,宋珂卻不痛不癢地回了句:「是麼,我只覺得陳總目下無塵。」
陳覺無可無不可地笑了:「雖然我聽不懂這個成語,但聽得出你在罵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宋珂也已經笑出來,停在這裡想不出該接句什麼。
因為打小出國念書,陳覺的語文一直很差,差到經常聽不出宋珂拐彎抹角的貶損。有時他急了就會一把掐住宋珂的腰,用最原始的辦法——撓癢,來逼宋珂笑著求饒,「再敢嘲笑我就家法伺候。」宋珂讓他滾,他理直氣壯地說:「我為什麼要滾,這裡是我家,你是我的人,我滾了好讓你改嫁啊?」胡言亂語一氣。
半晌沒人說話,好一會兒才聽到陳覺叫他:「宋珂。」
宋珂應了聲:「嗯?」
這聲音過於溫和,以至於那端的陳覺驀然失語,靜靜看著面前那部托人拿回來的手機。
那天在病房,看見宋珂難受他忽然頭疼欲裂,自那刻起心裡的疑問就越來越大。為什麼宋珂的臉好像在哪見過,為什麼宋珂說話的口氣好像在哪聽過,太多的為什麼。
「聽我妹妹說你們剛交往不到一年,是麼?」
宋珂不假思索地回:「當然不是,我跟她從小學起就暗度陳倉了,你這個大哥當得很失職。」
陳覺第一次在他面前開懷大笑,渾厚的嗓音隔著信號擂動他的耳膜。
「看來你的口味很刁鑽,她小時候黑得像煤球,連我這個親大哥都不愛帶她出去。」
假如此刻陳念在這,恐怕第三次世界大戰會就此爆發。兩個大男人合起伙來調侃一個小女子,你們也真不覺得害臊!她一定這樣講。
宋珂笑了笑。
抬頭看向窗外,醫院的住院樓寧靜溫和,寒風的影子褪得乾乾淨淨。真的入冬了嗎?怎麼一點也感覺不到。
「你後天幾點出院,我去接你。」陳覺斂聲,「有話想跟你說。」
有話要說?
什麼話。
宋珂嘴唇動了動,一顆心悠悠蕩蕩地懸起來,半晌才說:「不敢麻煩陳總,我自己開車回去就行。」
「你有事?」
「嗯。」
「飯總是要吃的。我在君悅訂了位,後天六點不見不散。」
拒絕的話剛到唇邊,宋珂驀地想起一件事,忽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有話要跟自己說,會不會他知道後天是什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