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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覺不溫不火地說:「你先去,我一會兒就來。」
「你有什麼事?」
「我要帶宋珂去買雙鞋,他的鞋髒了。」
鍾文亭這才看過來,然後有點驚訝的樣子:「啊?這是宋珂啊,抱歉抱歉,你穿著嘉謙的衣服我就當成他了。」又說,「你的鞋髒了?我看看,唔,好像跟我的碼差不多,正好房間有雙還沒穿過的可以送你。」
「不用了,我回去換雙拖鞋就好。」
他卻忽然變得很熱絡,再三要求宋珂跟自己上去一趟:「沒事!不用跟我客氣,反正也是陳覺給我買的——」
一扭頭,陳覺已經獨自下樓:「我去抽根煙。」
鍾文亭喊:「陳覺?陳覺!」回頭朝宋珂嘟囔,「又犯病了,整天這樣……」
宋珂望著那個冷淡的背影,感覺球場上的溫暖好像一晃而過,快到像是一種錯覺。
也是這時才發現他們就住自己隔壁。
走進陳覺的房間,地毯上攤著兩個大箱子,裡面又是睡衣又是剃鬚刀、漱口水,真是來度假的沒錯。鍾文亭把鞋子拿給他,又執意跟著他回到房間。
「你換吧,我就是來聊聊天,不影響你。」
鍾文亭一屁股坐到床上,眼睛輕眯著,從後面似笑非笑地盯著宋珂。
哪怕從他這種帶著敵意的角度,也得承認宋珂跟其他人都不同。這種特別不體現在長相或者身材,體現在氣質。宋珂好像對任何事都不關心,但又好像任何事都能做好,骨子裡頭的自信跟強韌似楠竹內鋒,飽經痛苦的打磨,心志不改其堅。
他由衷感嘆:「哎,你氣質真好。」
鏡子裡的人臉頰清瘦,眼睫低垂著,洗手的動作慢條斯理。
「以前跟男的好過嗎?」他抱起雙臂。
宋珂的手微頓:「你想說什麼,不用浪費彼此的時間。」
鍾文亭笑了:「你喜歡陳覺吧。」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流水嘩啦啦輕響,清水從指縫淌下去。宋珂停在那裡,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不說話就是默認咯。」
出乎意料的,鍾文亭沒有挑釁,反而仍然維持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喜歡沒事,別插隊就行。這就跟從銀行取錢是一個道理,金庫里的鈔票多得是,我來得早,排在你前頭了,那你就得讓我先取。只要你守規矩別鬧事,我取完了你取,大家就都能滿意。」
這番話很有些驚世駭俗,可他卻說得異常輕鬆,甚至有種理直氣壯的自豪感。
宋珂靜靜看著水池:「你捨得?」
「你說什麼?」距離太遠鍾文亭沒聽清。
他的表情在鏡中模糊不清:「我問你,捨得嗎?」
鍾文亭一骨碌爬起來,從床邊慢悠悠踱到衛生間:「捨得不捨得,難道是我說了算嗎?我可沒有那麼天真,銀行就是取錢的地方,誰也不可能在裡面住一輩子。」
宋珂忽然偏頭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衛生間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下這一眼並不深刻,可是鍾文亭卻從中領悟到一種冷厲,甚至……甚至是警告。
他心裡有點發毛,嗓子乾巴巴地說:「你別不識好歹啊,我這叫先禮後兵,先禮後兵你懂吧?而且我實話告訴你,他打算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他妹妹,我要是繼續跟著他往後可能一分都撈不著,你就更——」
話音未落,身體已經被宋珂推到牆上,肩胛骨在瓷磚上撞出砰的一聲。
他痛得大叫,兩隻手反射性伸出來,不管不顧地掐住宋珂的脖子:「你幹什麼啊?放開我、放開我!你、你敢打我一下我叫陳覺弄死你!」
宋珂牙關緊咬,手臂將人死死抵住不松。有那麼一個瞬間鍾文亭都懷疑他會把自己腦袋打開花,因為他兩眼通紅,胸腔沉重地起伏著,呼吸聲也是又粗又重。可是等了好久想像中的拳頭也沒有砸下來,只是等來一句帶著啞腔的:「你不能這樣對他。」
說完力氣就卸了下去。
別人不明白,宋珂也不知道該怎麼讓他們明白,陳覺絕不是表面上那樣的。
「他不是一樣東西,」終於他鬆開手,撐住洗手池的邊緣,「不是你的搖錢樹,更不是一件被你利用的工具。」
「我利用他又怎麼了?他喜歡我慣著我那是他自願的!」鍾文亭退後兩步狠狠地道,「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資格說這個話?」
宋珂覺得這種說法很可笑,可是奇怪的,竟然找不出話來反駁。半晌沉默,再開口連嗓音都透出嘶啞來,語氣有種絕望的堅持:「我比任何人都有資格。」
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陳覺,愛得沒有條件,愛到守著一片廢墟不肯走,愛到將快樂跟痛苦的回憶照單全收,那個人一定是宋珂。
可惜陳覺不知道。
那天宋珂沒有再下樓吃飯,因為脖子上有掐痕,不想費口舌向其他人解釋。
傍晚陳念發來消息:「休息好了嗎?下來吃飯吧。」
她以為他只是打球累了。
「你先吃吧,我剛起,想沖個澡。」
陽台上也有暖氣,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只是坐著,什麼也沒有想。溫熱的空氣烘得人困意漸生,他倚在椅子上,對著窗外那一片赤橘色的暖溶霞光,慢慢的就睡著了。
做了個很羞恥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