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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衡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著,回憶起之前發生在陰司的那樁糗事的秦艽也眯著眼睛一語不發地看了這死兔子一眼,直到晉衡手邊的蠟燭都快用光了,一直都顯得過分沉默的他才看著面前的白髮青年緩緩開口道,
“今年是他們一起過生日的第幾年了?”
“……第五十八年,他們不再整天因為一點點小事吵架,模樣看上去也不再年輕,平時一塊出門散步買菜或許會有好心的年輕人站起來給他們主動讓座位,他們的外甥長鳴和長聲也早都已經長大有自己的家庭了,他們周圍的一切也變得逐漸安定了起來,他們開始一起認真考慮去一個安靜的地方養老,無論是深山還是鄉下,總之這輩子都再也不要離開彼此了。”
“……”
“這時候晉衡忽然想起了他剛認識秦艽的時候發生的事,那時候他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更了解一些對方,秦艽給他做過梨湯,也給他送過宵夜,但當時連他們的外甥長鳴看見都會說,晉衡對秦艽實在不夠關心,還總是自以為是的忽略他心裡的感受,可他太笨了,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因為他確實不太懂這種感覺……後來他在家裡偶然看到一本書,上面就寫著這樣的一段話。”
“……什……什麼話?”
“*你要記得那些大雨中為你撐傘的人,幫你擋住外物的人,黑暗中暗暗抱緊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徹夜聊天的人,坐車來看望你的人,陪你哭過的人,在醫院陪你的人,總是以你為重的人,帶著你四處遊蕩的人,說想念你的人……是這些人組成你生命中的一點一滴的溫暖,也是這些溫暖使你遠離陰霾。”
“……”
“我不知道你的生命里以前有沒有這樣的人出現,但我覺得這些事情我應該每一件都有為你做到了,你的心裡……現在有沒有覺得暖和一點,不再像以前那麼冷的可怕了,秦艽?”
對話到這裡,低著頭的秦艽忽然不出聲了,晉衡以為自己精心準備了這麼多,卻臨到關鍵的時刻又說錯了話,所以連忙緊張地抬頭看向轉他。
可還沒來得張口說話,他就被他家紅著眼睛的祟君殿下從身前一下子抱住了,而感覺到秦艽那種恨他恨到骨子裡,卻偏偏又無可奈何的憤怒和傷心都被一股腦發泄了出來,抿著唇的晉衡也沒有說話,只是任憑咬著牙的秦艽埋在自己的肩頭感受著他眼睛裡的冰涼滑落下來,又抱著他一字一句開口道,
“你給我好好記著……你欠我的是完完整整的一輩子,無論你下輩子躲到哪裡去,我一定會去找到你。”
“……”
“如果我下次遇見的時候,你敢表現得對我愛答不理的,還裝作不認識我,我一定會殺了你,再活生生吃了你,聽見了沒有……”
這虛張聲勢,一點都不秦艽的口氣其實實在是缺乏說服力,但至少那份離別的不舍他終於是清晰地感覺到了,而聞言的晉衡也在愣了一下之後,才用很小聲很溫柔的口氣輕輕地點點頭沖懷中的秦艽回答道,
“嗯,我等著你,也請你一定要等著我來找你……我的祟君殿下。”
伴著這樣的聲音,遠處的夜仿佛漸漸深了。
秦艽因為之前在祟界忙著處理了好幾天有關老祟主的事情後續,所以不知不覺就靠在晉衡的肩膀上睡著了。
而一直在和他斷斷續續地說話,直到此刻才沉默下來的晉衡先是看了眼三圭橋外的那一艘熟悉的小船,又在看向秦艽的面容後情不自禁地久久停下了一會兒。
他的心上人此刻正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睡臉安詳,仔細看甚至還有些幼稚地皺著眉抓著他的衣角。
他的臉頰看上去一點都沒有平時陰冷的,發怒的,排斥著所有人靠近的樣子,給人的感覺意外地很乾淨,也很美好,像是那日他們初次相遇時盛開在他桌角的那支名叫烈香的茶花一樣好看地讓他壓根挪不開眼睛。
也是這時候,從剛剛起就始終看著他的晉衡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困了,手和腳似乎開始變得不聽人使喚,心口和耳朵里也開始出現一些模糊的聲音。
那片河水的盡頭,好像傳來的是晉淑小時候第一次教他認字讀書的聲音吧?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楚衛,蔣沈韓楊……阿衡,這書上最開頭的這幾句,你能認的出來嗎?】
而這般想著,晉衡便不自覺伸出手握住秦艽冰涼蒼白的手,又最終以這樣一個能讓彼此暖和地依偎在一起的姿勢抱了抱他。
許久,眸子被月光映襯得泛著銀白的光,連心口的最後一絲溫熱都快消失的白髮青年才吻了吻他的額頭,又低下頭一字一句地對自己的祟君殿下,亦或是手中的那個保守著彼此秘密的河螺輕輕地說出了在這世間的最後一段話。
“河螺,我對秦艽這輩子說過的每句話都是真心的,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謊。”
“我今生沒有去求過誰,但這一次我願意拿出我全部的真心去祈求你,只希望皇天在上,后土為證,能幫我一直保佑他,讓他一生無憂,長命百歲。”
“即便沒有我在,也永遠開心健康地好好活下去,早日如真正的龍一樣自由自在地飛回到……屬於他的天空中去。”
*
【還沒長出角的蛟大多都很醜陋,我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也和現在長得不太一樣……我現在喜歡的那個人就是當初那個曾在雷雨天裡拉過我一把的恩人,他那時候還很小,我也壓根沒長大,我只記得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有很多人從我的面前走過去,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多看我一眼,只有他停下來在大雨里給了我一把傘,還問了我一句話……】
【你在這兒幹什麼?為什麼不回家啊……你的家在哪兒啊?】
【所以,我給了他一份謝禮。】
……
【剛剛堂屋掛的就是鄧老師和你師母結婚時候的照片嗎?他們一個叫陸錦堂,一個叫蘇秋月?】
【恩,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名字挺上去還挺般配的,他們兩個真的就在這兒教了一輩子書沒離開過?】
【恩,門口這兩棵樹也是他們結婚那年就在的。】
……
【這兩棵是什麼樹?】
【銀杏,木犀。】
【恩?聽上去怎麼好像也挺般配的。】
【你覺得晉衡這個名字和什麼名字比較般配?】
【你覺得呢?】
【這個世上再沒有比秦艽更配得上晉衡的人,你是他的陌上桑,也是他的秦羅敷,他這一生能遇到一個你,才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放手的萬幸。】
……
次日,三兩胡同外。
清晨早早起床,又簡單打掃了一下院門的馮至春正坐在門口小心地餵著附近流浪狗。
因為她先前足足已經餵了大半年的關係,所以這周圍的流浪狗們大多已經認識她了,而面容衰老的馮至春盯著小狗們在爭搶著碗裡那些吃食也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才看著腳邊這些可憐的小狗們低聲念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