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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細婆婆的這種邀請,楊花肯定是不會拒絕的,畢竟她家的那個誰還沒有出門之前,可是三天兩頭都要說些她一定要聽話懂禮貌,對范細婆婆一家更是要客客氣氣的話,所以當下她便用力地點點頭,又提高聲音十分懂事地就來了一句。
“……好!我馬上來!范細婆婆你等等我!”
話音落下,范細婆婆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哎喲哎喲你給我慢一點千萬別摔著,像是山林中飛翔的小灰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就已經沖回木樓快速地換好了床頭上掛著的靛藍色衣裙,又在咬著發繩匆忙紮起自己蓬亂的長髮時就已經從樓上往范細婆婆的懷裡沖了下來。
見狀,范細婆婆自然也拿她沒轍了,只能趕緊迎接上前牽起她的小手就把這整天鬧騰騰的姑娘領著回了家。
而仰著頭的楊花見狀只撓撓頭笑了起來,隨後就這麼難得聽話跟著范細婆婆一邊往她家的小木樓走,兩人在路上還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話。
“愛吃我做的打油茶和花飯嗎?我的手藝可沒有你爸爸那麼好,但應該還是吃得慣的吧?”
“嗯?吃的慣吃得慣呀,只要是您做的我都吃得慣哈哈……”
“吃得習慣就好……不過算一算的話,今年過了春節之後,你就是十二歲了吧,楊花?”
“啊?好,好像是吧……”
“什麼叫好像是,這種事都記不住嗎……你爸爸走之前可都在我面前提過好幾次呢……不過,這次他出門的時候,有和你說過具體什麼時候回來嗎?”
“額……沒有,他就讓我好好呆在家,還說如果外面的月亮又開始變成紅色的時候,就千萬別一個人往山上亂跑,更不要接近任何類似河水的地方,也不要隨便和人下河游泳……然後就是……乖乖等他回來……”
“嗯,你確實是該好好聽聽他的話,別整天往山上跑,東山這一代的山頭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安生得很,山祟妖邪驚擾村民也不止鬧過一次兩次了,多虧了龍神和各寨的祖廟在,才能夠多年來守護和保佑著我們,使我們這偏僻的侗寨才能夠年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平平安安……”
范細婆婆的老生常談讓這麼多年來聽得耳朵都快生出繭子的楊花有點沒精打采地點點頭,畢竟這裡可是侗寨,當地人普遍對自然文明懷有崇高的敬意,山林和河水更是能帶給他們最多財富和神秘故事的寶庫,而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見她隱約在聽也稍微鬆了口氣,但還是盯著她軟軟的發頂不放心嘆了口氣,又不厭其煩地緩緩開口念叨道,
“你可別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我聽說雞籠岩石上的那些吃人的‘老孩子’最近又開始出現了……那裡可是什麼山精妖怪都有,入了夜進了那林子裡更是九死一生,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你爸爸肯定要著急死了……”
“哼……他才不會著急我……我記得我小時候晚上不敢睡覺,他還故意和我說要把我送去山上給‘老孩子’吃掉呢……”
“瞎說,你爸爸怎麼不著急你,沒有你爸爸當年抱著你連夜冒雨到東山縣醫院冒雨求醫,你這條小命可早不知道已經去哪兒呢……他這麼多年來他都很少離開這裡,就這麼一個人帶著你過日子,逢年過節更是連個能夠來往的家人和朋友都沒有,整天獨來獨往的,你以為這世上除了親人還有誰能為你做到,更何況他還是個歲數正當,明明可以正常娶妻生子的男人……”
這最後一句話讓年紀還小的楊花頓時帶著些危機感地豎起耳朵,畢竟這種話自己身邊的人也不是一次兩次在她面前提了,可她之前從來也沒當過真。
而明顯有些不自然地緊張了一下,其實心裡一直很在乎如今正好不在家的那個人,但臉上卻總是不想沖外人主動表現出來的小姑娘想了想,還是故意裝得‘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又挺起胸脯叉著腰硬撐著來了一句道,
“不,不可能……他又沒什麼錢,家裡的房子還那麼破,長得……長得也一點都不好看,看上去也根本不年輕了……一天到晚穿的土裡土氣的,整天在山裡不知道幹什麼平時根本也不回家……加上還……還有我這麼一個拖油瓶在身邊,村里都沒有什么女人能看得上他……更不用說是外面縣城的了……年輕姑娘們當然都喜歡龍神那樣英俊又好看的男人啦……才不會有人喜歡上他這種呢……”
“呸呸呸,你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丫頭,哪有人自己管自己叫什麼拖油瓶的,而且龍神是你能隨便放在嘴上胡說的嗎?小心觸怒了河水裡的神明,讓山上的‘老孩子’真的把你抓走……”
“……”
范細婆婆嚴厲的眼神把楊花弄得有點啞口無言,但咬著嘴唇想了想她還是皺著眉沒吭聲,而老太太見她這樣大概也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只摸了摸她的腦袋又好言好語地開口道,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你爸爸好幾年前就和我說過了,他這輩子直到死應該是都不會再找別的人了……唉,就是可惜了你爸爸這麼個好端端的人啊,你還記不記得?前幾年春分後大家要上山耕地,每次幫忙往山上送水的可都是你爸爸……阿寶的爸爸媽媽早就不在了,只有年紀還小的阿寶在我們身邊,放在以往,這些沉甸甸的水可都是要我親自的挑上山的,多虧了你爸爸,給我們一家幫了多少忙啊……”
“……”
“這雖然是在其他人眼裡就是件小事,但我這個老婆子這麼多年來可都是一點點看在眼裡的,而且你只要去村里隨便問問就知道,周邊寨子裡的大夥這麼多年受過你爸爸恩惠的可不止我們,不然大家怎麼都喜歡時常幫著你爸爸照顧你呢,這些點點滴滴可都是相互之間產生的啊……”
“……”
“所以啊,侗家的老話都說,看人不止是要看他的美醜和財富,也要嘗試著看看他的內心,你爸爸就是那種心靈勝過容貌的人……以至於,我有時候看著你,再看著他,忽然就會覺得你們這個小家要是能再添一個人,哪怕是等你長大了真正要出嫁的時候,有一個人能留下來陪陪你爸爸,別讓他這麼一輩子就這麼孤孤單單,老無依靠地留在侗寨該多好啊……”
范細婆婆這麼說著神情也有些感慨起來,畢竟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有些事她確實是一直發自內心地感謝楊花的爸爸的,所以對這個來到此地多年獨居的男人和她的小女兒她還是很關心的。
而撅著嘴開始看上去還想要反駁什麼,聽到這話也只是愣了一會兒又心情複雜地嗯了一聲,沉浸在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中的楊花接下來也沒有再和范細婆婆爭論這個問題。
只是心不在焉地低著頭去她家吃完了那頓新年第一頓的早飯,之後又趁著老人家在廚房裡收拾家裡忙活的功夫,和范細婆婆的孫子阿寶,還有寨子裡里的另外幾個孩子玩鬧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