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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著, 今夜目睹著這一幕幕生靈塗炭的殘忍畫面發生,同時抱著女兒站立在那可怕巨型高樓籠罩的陰影下的魚女夫人一時間雙眸顫抖著閉了閉。
緊接著, 腦子裡回憶起剛剛獨自一個人向著山頂雲霧中義無反顧地去的白髮青年背對著她停下, 並親口說出的那最後一番冰冷卻堅定的話,眼睛裡仿佛盛滿了曾經那片發光河水的她卻是垂下瘦弱蒼白的肩頭沉默了。
她不想承認自己眼下正在承受著某種煎熬, 更甚至那種來自內心的折磨正在促使著她思考著一個前所未有的, 萬分危險的問題。
可是過往的種種連同魚村淪陷後的一幕幕又充斥在她的腦海里, 令她不得不思考起,自己這麼長久以來做的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現在又是否還有挽回的可能。
而許久,無數次也曾掙扎退縮過的內心, 已然模模糊糊做下了一個決定的她才抬起皎潔柔美宛若月光的眉睫, 又任由隨風靜止的朱紅衣袂沐浴在月光下, 這才衝著自己黑漆漆的身後低低開口道,
“公雞郎。”
【……夫人?】
“接下來就有勞您和老孩子們……帶著楊花往山頂走吧……子孫河在這裡,我無法去更遠的地方……在那姓師趕去制止吞下‘年’之後註定會失去心智的公孫壽之後……這附近剩下作亂的羅剎人就由我來親自解決吧……”
【夫,夫人……您這……】
一聽到這話,瞬間愕然地鼓起的血紅色眼珠子,緊張攥緊手上那面鮮紅撥浪鼓的公雞郎趕忙地抬頭望向了不遠處那熊熊燃起的, 他心中再熟悉不過的屠村大火。
可心底卻是不明白為何到了這個緊要的關頭,明明有機會帶著楊花立刻離開的楊姬竟然會做出此刻這種決定。
而在他身後,那幫蹲在樹林雪地上呲著牙的白毛‘老孩子’們聞言也一個個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直到捏著發白的手指尖轉過頭來的楊姬有些哀傷地扯了扯淡色的嘴角,又抱著自己懷裡年幼懵懂的楊花柔柔地開口解釋道,
“放心,我還沒有打算隨隨便便就放棄自己的性命……畢竟只要子孫河的河水還在,我就得在這一天天繼續守下去……我只是在想,為什么姓師心裡已經知道,自己現在這麼一去……前方可能真的是很糟糕的結局……可能他真的會因為阻止結局的發生而慘死在那裡……卻還是那麼堅持地要去改變它呢……”
“……”
“這裡面也許有前世的記憶的原因在,也有他天生的那份責任感的緣故在……可他們兩個明明已經經歷了生死,也已經徹底忘記彼此了,為什麼還那麼執著地要做這樣的堅持呢?我好像……始終不太明白。”
“……”
“可就在剛剛,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因為就好像作為一條魚,我無論如何都割捨不下祖先們留下來的那條河水一樣,忘掉根本,生又何歡……那個姓師心中的根,其實也早就深深地紮根……在那位無論如何也要回去見到的龍王身上吧?”
這話說著,擔憂而感慨地仰頭望向夜空的楊姬的面頰上卻是無聲落下了些發光的東西,她腳下的湖水也安靜地像是順著林子裡無形的河道往外蔓延開。
而恍然間透過那銀河與星空想起來了什麼久遠的記憶,至此心中的諸多掙扎情緒終於平復的魚女夫人才沙啞著聲音低低開口道,
“姓師給了我們所有人另一種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的可能,龍君則給予了楊花第二次生命。”
“……”
“所以,就當做……代替我的小女兒,還給姓師和龍君的一份謝禮吧……其實我也想試試看,這一次我們是不是能一起改變這今夜這樣令人絕望的結局……你說對嗎?”
楊姬說完這最後一個字,剎那間,黑壓壓的天空都好像被乾淨的水源照亮了。
而隨著她話音的落下,那先前遊動在林子半空中那巨大而美麗的魚影子也再一次在她的腳下緩緩出沒。
只待最終隱忍著低下頭,眼角再次濕潤了一些的她這才垂下眸,對自己懷中那年幼的小姑娘最後輕輕地低語道,
“我的小花,再等等媽媽吧……再等一等……媽媽一定會最終回來接你回家的……相信媽媽……”
“……”
“等媽媽回來,我就帶你……回家……等羅剎人被趕跑了……咱們……咱們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嘴裡哼唱著歌謠的魚女夫人這壓得很低的最後一個字隨著一聲類似巨大的海魚發出的拍水聲,就這樣化作一團銀白直指遠處那可怕高樓的光束點亮了整個昏暗天空。
而在此刻另一邊的林子上方,一道在楊姬口中一意孤行的白色身影卻像是俯身趴在某個金色的模糊影子上,飛快地穿過一棵棵擋在自己身前的雪松子朝著遙遠的山頂靠近。
白髮青年身下的這影子隱約像是一條飛翔著的巨龍,但仔細看,卻更類似於用一張紙幻化出來的,一道暫時能騙過尋常人眼睛的幻影。
而藉由這種寫下一個特殊姓氏以此請神相助的辦法,孤身一人穿行於眼前黑壓壓的天空,同時攥緊手掌的晉鎖陽心底卻只有一個念頭。
【在下次再見面前,不妨先答應我一個事吧。】
【什麼事?】
【等一切事情了結,將來也在《姓書》里留一個位置寫上屬於你我的故事,不用太多描述,只留下那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好。】
【你想寫什麼?】
【就寫上一句秦艽的心上人是誰,他又從哪兒來吧,這種話現在讓你來親口說應該不算違心吧?】
離開時,那和他一起站在周昌之木下,總是懶洋洋望著自己的模糊身影就是如此這麼笑著對他說的。
事實上,他們倆之間之前說過的每一句話,晉鎖陽一直都有清清楚楚地記在自己的心底。
他記得對方每一次對他笑的樣子,也記得兩個人一起在范村度過的每一個悠閒的時光。
也正因為如此,此刻壓根無法假裝無動於衷的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心口都開始有點疼痛的難以忍受了。
“忘掉根本,生又何歡。”
“……”
“他還在等著我回去,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這紮根於心底的想法一遍遍迴響在他的腦海里,哪怕眼前儘是一望無際的未知黑暗,這種固執認真到有點可怕的想法卻好似沒有一分一毫地改變。
而顯然並不想在這種時候分心,臉色冰冷,同時死死壓抑住心頭一切雜念的晉鎖陽只在片刻後就朝前扔出袖子裡那張寫著一個‘秦’字的姓書。
這才一路穿過眼前的重重雲霧驅使著這條被自己造出來的紙龍,迅速地往更高的海市樓閣方向趕,直至他終於是一點點發現了那群飛翔在半空中還沒完全離去的豹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