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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聽瓮’?什麼又是‘傳聲鬼’?”
“聽說就是古時候的人發明的電話啦哈哈!大哥哥正在家裡的房樑上幫我做呢!要是成功了,我們大家就可以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和另一個人說話了,躺在家裡,坐在門口,只要我們把傳聲鬼拿在手裡就可以和對方說話了……我到時候第一個告訴你好不好!”
范阿寶這話明顯一驚一乍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楊花從字裡行間還是能感覺到那個目前正住在范細家中養傷的活人和范細一家貌似相處的不錯的細節。
可,可活人她也見過啊,廚房裡那個誰這樣的,山下集市里賣東西那樣的,可好像還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活人呢。
許久,撐著下巴如何也想不明白這個怪人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小姑娘還是心情複雜地望著自己面前的水盆,又坐在自家門口拿腦袋撞了撞門框,並顯得有些不服氣地悄悄對著門上她最最喜歡的赤水龍王畫像小聲嘀咕道,
“這世上哪裡有那麼阿寶說的厲害的人啊……我才不相信呢……龍神你說對不對啊……明明你才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呢,范阿寶這個叛徒,早晚我會要他好看的……”
這麼說著,楊花的表情也有些不屑一顧,就好像她這樣說,她面前的那張威嚴英俊的龍神畫像就能真的聽見一樣。
畢竟龍神可是楊花最喜歡也最尊敬的神明,因為還很小的時候,她就聽范細婆婆說龍神既溫柔又強大,願意去幫助和關懷所有生靈,也因為她一生下來就是一條魚。
魚生來就是要生活在侗家的水裡受龍神庇佑的,所以楊花心裡其實很喜歡水,可惜活到這麼大了,她都沒有去真正的下過水,更別說是親眼見見她心目中最厲害的龍神了。
關於這一點,廚房裡那個陰陽怪氣的傢伙給出的說法是因為她現在這個樣子,隨便下水只會變成一條死魚。
而心裡又生氣又無法反駁的楊花最終多年來也只能將這份對水和龍神的戀慕藏在心裡,只等待著自己有一天能真的變成一條回歸於水中的魚。
所以……我到底是條什麼魚呢?鯉魚?青魚?還是糙魚?這世上有什麼魚是像我這樣全身上下透明的呢?
這樣的疑問似乎長久地徘徊在楊花的心裡,但這麼多年了,她卻始終也沒能弄明白,而就在她有些無聊地看著眼前那面隔著她和范阿寶家的牆時,小姑娘卻沒由來地想起了范阿寶之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而且他還認識很多字,還讀過很多很多很多書,隨隨便便的一個字,他就能和你說好多好多神奇的故事,就連我為什麼是蚍蜉馬,我們村的人為什么姓范他都知道!你說他厲不厲害……】
誒……什麼都知道?
要不我偷偷地去找這個人問問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像是一道奇異的光,一下子就把楊花原本黯淡的眼睛都給弄得發亮了。
而瞬間有些難掩興奮地站了起來,又悄悄往身後的方向看去,過了好一會兒,眼睛賊溜溜轉了轉的女孩子才墊著腳朝著牆的那邊徑直地跑了過去。
……
隔著一口枯井和牆面的那一頭。
清晨七點,范細家的小樓門口,早早起來,又在屋子前堅持地做完一組手部和腰部鍛鍊的晉鎖陽正慢吞吞地用手背抹著頭上的汗,又用拐杖作為支撐半蹲在地上,調整著牆下面半埋在土中的瓦罐子。
視線所及,被他用蜜蠟密封著的瓦罐子旁邊正戳著幾個小小的圓形孔洞,孔洞延伸出來的地方則被他用細麻繩和一些老竹子削出來的竹筒連接著,而在一旁攤開著的那本字跡密密麻麻的筆記上,其中某一頁上還書寫著這樣一段古老而又神秘的文字。
【傳聲鬼:明人將冬眠於泥土中的土龍飼養於名為‘聽瓮’瓦罐中,教其人語,土龍無喉無口卻善模仿人的嗓音,加之又常年藏於地底,以穿孔竹筒和麻繩相接,便可藉由土龍之口兩地傳聲,所以明代便時常稱其為傳聲鬼。——《清稗類鈔》】
這是一段從家中古書上被晉鎖陽自己摘錄下來的文字。
因為這些天他一直呆在范細家養傷,手機和其他能用來聯繫他人的通訊設備又都完全損壞了,所以暫時無法判斷目前自己所處的時間和陳家到底在什麼地方尋找他的晉鎖陽思索之下便想了這麼個奇怪的辦法出來。
這個方法據說最早流傳於春秋戰國時期的墨家竊聽術,晉鎖陽自己從前只在書里看到過,也不確定是不是具備現實中的實踐可能,而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就試了幾次,幾天下來,雖說暫時還沒有完全地成功,但到昨天晚上為止,他總算是把這傳聲鬼和聽瓮的雛形給弄出來了。
而因為在這個過程,他比較經常性接觸的就是范細的孫子阿寶,所以閒來無事尋覓解決自己目前困境的辦法的同時,一向都不怎麼會和小孩子打交道的晉大少竟意外地和那好奇心格外強烈的孩子相處的也不錯起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差了點什麼中間的環節,今天他都在這兒折騰了一大早了,可卻還是進展有些緩慢。
而心想著,待會兒還是得讓阿寶幫自己把其中一個傳聲鬼拿到離這裡更遠的地方去試試看,暫時放下手頭這些活兒的晉鎖陽思索了一下,還是決定皺著眉拄著拐杖走回到井邊,又這樣慢吞吞的坐了下來。
視線落到的地方儘是一片靜謐,連鳥雀都已經早早集體遷徙往更溫暖的南方的情況下,只有遠處落滿霜色的雪白山巒映入白髮青年的眼帘。
他的手邊此刻放著一碗清水和一些煮熟的豆子,這是他按照自己平時在家裡的生活習慣和傷口的恢復情況主動向范細要求的,除此之外,他的一日三餐都和這裡生活的其餘蚍蜉馬基本一樣。
而此刻一邊吃著那些難嚼的豆子,一邊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眼手上唯一能保護他安全的虎威和那本從小都帶在手邊的筆記,見中間被他特意空出來的兩頁白紙上被范阿寶那小子一筆一划地畫著‘奶奶’‘瘸腿的白頭髮大哥哥’還有‘我’,很久沒有感覺到這種群居生活的美好溫馨之處的晉鎖陽還是若有所思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說起來,范村的人和外面那些世界的人給他的感覺確實也並不一樣,儘管對晉鎖陽而言,他們目前只是相處了才幾天的陌生人,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外貌和生活習慣其實連活人都算不上,但是他還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范細一家對他的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善意。
而要說起和自己壓根不熟悉的人相處,這對於之前一向不喜歡和陌生人過多接觸的晉鎖陽來說,明顯是件困難的事。
畢竟在這之前,作為身份和常人完全不同的晉大少的他幾乎對身邊的任何人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態度,更不用說是嘗試著去接近和了解了一群他不熟悉的人和物了。
但也許是這個遠離外界的范村中的一切都太符合他自己長久以來,心中對於古代傳說中虛構出來的桃源世界的想像了。